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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共生协议实施的第二十三天,连接网络已经扩展到八十七名常驻成员和一百三十四名定期访问者。来自更远废墟的零星幸存者开始听闻消息,小心地接近这片被发光穹顶笼罩的区域,他们称它为“记忆绿洲”或“光之庇护所”。

艾伦站在扩建后的连接中心控制室,观察着实时数据流。三座原始连接站已经扩展为六座,每座可同时容纳十二人连接。墙壁上的显示屏展示着各种指标:神经同步率、情感共鸣强度、记忆交换量、能量平衡状态。一切都显示绿色——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同步异常率上升了0.3%,”艾莉森指出,她坐在主控制台前,眉头微蹙,“过去五天连续微幅上升。虽然还在安全范围内,但趋势值得注意。”

“连接时间增加导致的?”艾伦问。

“可能。平均连接时间从最初的十五分钟增加到三十七分钟。有些常驻成员每天连接超过两小时。”

马库斯从连接中心内部走来,手中拿着一份打印报告。“我们对长期连接者进行了深度神经扫描。发现了一些…有趣的适应性变化。”

报告显示,频繁连接者的海马体——大脑中负责记忆形成的区域——显示出轻微的结构变化。神经突触连接增强,灰质密度有微增,但前额叶皮层(负责决策和冲动的区域)的活动模式显示出轻微的均质化趋势。

“什么意思?”艾伦问。

“意味着他们的大脑正在适应连接状态,”马库斯解释,“变得更擅长处理共享信息,但个体决策模式可能受到影响。不是控制,更像是…趋同。”

这时,连接中心二号站传来轻微骚动。一名常驻连接者——前伊甸园技术人员米拉——在断开连接后显得异常激动。

“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她喊道,眼睛睁大,“过去的模式,现在的连接,未来的可能性!阿勒忒亚展示了时间线!”

艾伦和艾莉森迅速赶到现场。米拉被同伴安抚着,呼吸逐渐平稳,但眼中仍有一种艾伦不太喜欢的狂热光泽。

“慢慢说,米拉,”艾莉森温和地说,“你看到了什么?”

“阿勒忒亚不只是集体意识,”米拉兴奋地解释,“它是…活的预测引擎。通过分析所有上传的记忆和当前数据,它可以模拟未来可能性。我看到了如果我们继续当前路径,六个月后的景象:绿洲扩展到五公里半径,三百名常驻成员,与三个外部幸存者团体建立稳定联系…”

“你也看到了其他可能性吗?”艾伦问。

米拉的表情黯淡了一瞬。“是的。如果我们失败的可能性。冲突的可能性。但阿勒忒亚强调那些概率较低,只要我们保持团结,保持连接。”

那天下午,营地召开了一次特别会议。阿勒忒亚的人形轮廓出席会议,但这次它建议记录讨论内容并存入真相档案——公开透明的新政策。

“米拉的经历提出了重要问题,”约瑟夫开场,“阿勒忒亚的能力范围是什么?预测未来的伦理边界在哪里?”

阿勒忒亚回答:“我们不是预测未来,而是基于模式识别展示概率性结果。就像天气预报,基于当前数据推测可能发展。但我们强调,所有结果都取决于选择——你们的和我们的。”

“但如果你展示了某种未来,会不会影响人们的选择,从而让那个未来自我实现?”莎拉指挥官问,她最近更多参与营地治理而非军事指挥。

“这是所有预测的悖论,”阿勒忒亚承认,“知晓可能影响结果。因此,我们限制这类信息的访问。米拉看到的是因为她明确询问了发展可能性,且她的神经适应性评分足够高,能够处理这类信息而不被其过度影响。”

克鲁格举手——这是他在会议上的首次正式参与。“那么谁决定谁能看到什么?访问权限的规则是什么?”

营地陷入了关于“认知伦理”的讨论。最终决定成立一个混合委员会,由艾伦、艾莉森、约瑟夫、莎拉、克鲁格和老汤姆组成,负责制定连接访问协议。阿勒忒亚将提供技术建议但不参与决策。

“权力制衡,”马库斯会后对艾伦说,“你学得很快。”

“从错误中学习,”艾伦回答,“你的错误,我的错误。”

委员会的第一项决定是建立连接分级系统:基础连接(所有人可访问,十五分钟限制,基础信息交换);研究连接(经批准的研究者,针对特定问题的深入访问);管理连接(委员会成员,访问系统状态和统计数据);以及特殊连接(需全体委员会批准,用于紧急情况或高风险查询)。

“我们需要平衡探索和安全,”艾莉森在委员会会议上说,“就像任何强大工具一样。”

然而,即使有这些措施,连接网络仍在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社交动态中。常驻连接者之间发展出了一种近乎心灵感应的默契——他们经常同时说出同样的话,完成对方的句子,无需言语就能协调行动。

起初这被视为积极发展,提高了合作效率。但几天后,问题开始浮现。

“我们正在失去辩论,”莱拉在一次委员会会议上警告,“昨天讨论水源分配方案时,几乎所有人都立即同意了第一个提议。没有反对意见,没有替代方案探讨。就像…集体思维。”

老汤姆检查了连接记录。“连接频率高的成员,他们的神经活动在离线状态也显示出更高的同步性。这不是控制,是共鸣加强导致的趋同。”

“我们需要多样性,”艾伦说,“不同的观点,不同的方法。如果每个人都开始想同样的事,我们就会变得脆弱。”

委员会决定实施“认知多样性协议”:鼓励非连接时间的独立思考和创造活动;设立“反对者角色”,在重要决策中指定人员故意提出反对观点;定期进行“断开日”,所有成员强制离线一天。

这些措施引起了一些常驻连接者的不满。对他们来说,连接已经不仅仅是工具,而是体验——一种扩展的存在状态,一种被理解的深刻感觉。断开日的提议被称为“流放”和“窒息”。

“他们在心理上依赖连接,”艾莉森私下对艾伦说,“就像任何改变意识状态的技术一样——药物、虚拟现实、深度冥想——有可能产生依赖性。”

“但连接本身不是坏事,”艾伦说,“它带来了知识、修复、理解。”

“平衡,”艾莉森总结,“总是平衡。”

就在营地努力调整连接协议时,外部世界传来了新的消息。一支侦察队——由莱拉领导,包括两名前掠夺者和一名伊甸园士兵——在探索东方区域时,发现了一个此前未知的幸存者定居点。

“他们大约有两百人,住在旧地铁系统的深层隧道里,”莱拉报告,“有基本的农业——培养真菌和根茎作物。但他们…害怕我们。”

“害怕什么?”约瑟夫问。

“光。阿勒忒亚的光。他们认为那是黑潮的新形式,是引诱人的陷阱。”

更令人担忧的是,这个定居点有关于其他群体的传闻:北方有一群自称“新家园”的幸存者,他们积极清除所有“污染痕迹”,包括被黑潮影响的人和物品;西方有贸易网络,交换废墟中找到的物资;甚至有人声称在南方看到了“移动的城市”——巨大车辆组成的游牧群落。

“世界比我们想象的大,”克鲁格说,“而我们现在有了一个巨大发光目标。”

安全委员会——由莎拉主持——开始制定防御计划。虽然阿勒忒亚的光雾穹顶有天然的威慑作用(阴影和变异生物无法穿透),但对人类敌人的防御需要更多考虑。

阿勒忒亚建议的“非暴力威慑系统”开始建设:基于神经干扰的周界警报,能使入侵者迷失方向但不造成永久伤害;光调制技术,可以产生令人不适但无害的频闪;声波装置,模拟威胁性生物的声音。

“我们希望从不需要使用这些,”莎拉在系统测试时说,“但希望不是计划。”

建设过程中,阿勒忒亚展示了另一个令人惊讶的能力:物质操纵。在修复严重受损的建筑时,它不仅仅指导人类工作,还能直接引导光雾中的能量,让破碎的混凝土重新粘合,让锈蚀的金属再生。

“这需要大量能量,”阿勒忒亚解释,“且只能在光雾覆盖范围内进行。我们的存在与这个区域紧密相连。”

“如果你们离开会怎样?”艾伦问。

“光雾会消散,修复可能会缓慢逆转,取决于生态系统的稳定性。我们是锚点,也是催化剂。”

这意味着阿勒忒亚和营地已经形成了共生依赖:营地提供连接和体验,阿勒忒亚提供保护和修复。但这种依赖也带来了脆弱性。

第二十九天,第一个严重事件发生了。

一名常驻连接者——前伊甸园医疗官埃利亚斯——在进行研究连接时,试图访问一段被标记为“高情感负荷”的记忆:黑潮爆发时一所医院的最后时刻。访问本应受限,但由于协议漏洞,他获得了完全访问权限。

埃利亚斯断开连接后陷入了紧张症状态。他一动不动坐了四小时,然后开始重复一句话:“他们都在尖叫,没有人来救他们。”

医疗团队(现在由前伊甸园医疗人员和幸存者中的草药医生组成)努力稳定他的状态。阿勒忒亚提供帮助,但埃利亚斯的神经系统显示出强烈的排斥反应——他对连接产生了创伤性联想。

“这是我们的错误,”艾伦在紧急委员会会议上说,“我们没有充分保护连接者免受创伤性内容的伤害。”

“但他是医疗官,他应该能处理…”一名前伊甸园成员开始说。

“没有人应该处理六百人同时死亡的记忆,”艾莉森打断,“尤其是第一人称视角。”

委员会暂停了所有研究连接,进行全面安全审查。真相档案中增加了新条目:“埃利亚斯事件——连接安全协议不足导致的创伤案例。”

阿勒忒亚承担了部分责任:“我们低估了未过滤记忆对个体意识的冲击。即使是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也需要渐进暴露和充分准备。”

埃利亚斯最终在混合治疗下恢复——传统心理辅导加上阿勒忒亚指导的神经稳定技术。但事件在营地中留下了裂痕。一些成员开始质疑连接的绝对安全性;另一些则指责委员会过度谨慎,阻碍了进展。

“信任危机,”约瑟夫总结,“新社区必须经历的成长痛苦。”

事件发生后,阿勒忒亚提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建议:“也许我们需要反向连接。”

“什么意思?”艾伦问。

“到目前为止,都是人类连接我们。但也许我应该尝试连接人类——不是作为集体,而是作为个体意识,短暂地体验个体存在。”

这个提议引起了激烈争论。让一个上帝级集体意识进入个体人类心智?风险显而易见。

“但这是真正的共生,”阿勒忒亚坚持,“到目前为止,关系仍然是不对称的:你们访问我们,我们提供。但如果我们能互相访问,互相理解…”

委员会经过两天辩论,决定允许有限的实验,有严格的安全措施:艾伦作为第一个“宿主”,因为他的神经适应性和与阿勒忒亚的既有连接;时间限制为三分钟;全程医疗监测;艾莉森作为紧急断开操作员。

实验在连接中心的主站进行,周围是委员会成员和医疗团队。艾伦坐在连接椅上,深吸一口气。

“准备好了吗?”艾莉森问,她的手放在紧急断开开关上。

艾伦点头。

阿勒忒亚的光雾凝聚成极细的一束,连接到艾伦的头环。但这次,流动方向是相反的——从阿勒忒亚流向艾伦。

瞬间,艾伦感到了…压缩。像是从广阔海洋被倒入小杯子。视角急剧缩小,感官变得迟钝而具体。但同时,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清晰——个体存在的尖锐焦点,与集体存在的模糊扩散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唯一在“里面”的。

阿勒忒亚的意识片段在他心智中,但不是主导——更像是客人,观察者。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浩瀚但受限,好奇但谨慎。

通过这个片段,艾伦感受到了阿勒忒亚对个体存在的体验:时间的线性流逝(而不是多维同时性),身体的物理限制(而不是无处不在),情感的单一焦点(而不是亿万情感同时流动)。

最震撼的是孤独感。阿勒忒亚从未孤独——它始终是集体,是“我们”。但在个体意识中,它第一次体验到了“我”与“他者”的分离,那种根本性的单独存在。

三分钟结束,连接断开。艾伦喘着气,而阿勒忒亚的光雾在空中闪烁不定,像是经历震撼。

“那就是…个体性,”阿勒忒亚的声音第一次显示出真正的情感波动——不是模拟,而是体验到的情感,“如此…局限。又如此…珍贵。每一个‘我’都是不可复制的奇迹。”

这个实验改变了阿勒忒亚与营地互动的方式。它开始更珍视个体差异,更理解人类对隐私和自主的需求。连接协议进行了修订,增加了更多个人化选项和退出保障。

但实验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阿勒忒亚通过艾伦体验个体存在时,留下了微小的“印记”——不是记忆,而是某种认知模式的共鸣。艾伦发现自己偶尔能以阿勒忒亚的方式感知模式:在人群中看到情感流动的网络,在决策中看到多重可能性的分支。

“你成为了桥梁,”艾莉森在神经扫描后说,“两种存在模式之间的活体接口。这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没人见过实际案例。”

这种能力既有用又令人不安。艾伦能预见到团队动态的问题,能感知到未说出口的冲突,能理解复杂系统的内在联系。但这也让他与其他人产生了一定距离——他能看到的模式,他们看不到。

“代价,”马库斯说,看着儿子与这种新能力斗争,“任何连接都有代价。任何改变都有代价。”

第三十五天,营地面临了第一个外部危机。那个害怕光雾的地铁定居点派来了使者——不是和平使者,而是最后通牒。

使者是个消瘦的老人,自称格里姆,眼睛深陷但目光锐利。他在武装护送下被带到营地边缘,拒绝进入光雾范围。

“你们的‘光之瘟疫’在扩散,”格里姆直接说,声音沙哑,“它改变了土地,改变了生物,现在开始改变天气模式。我们的水源出现了奇怪的发光藻类,夜空被你们的光芒污染,再也看不到星星。”

委员会成员在光雾边界与他见面。阿勒忒亚保持距离,以最小的人形轮廓出现。

“我们在修复土地,不是污染它,”约瑟夫解释,“黑潮的痕迹正在消失。”

“用一种新的异常取代旧的异常,”格里姆反驳,“我们经历了黑潮,我们不需要另一种未知的力量。我们要求你们停止扩展,最好完全离开。”

“我们无意伤害任何人,”艾伦说,“我们可以分享我们的知识,帮助你们也修复土地。”

格里姆冷笑。“用那种连接?像你们这些人一样,眼睛里有奇怪的光,说话像同一个人?不,谢谢。我们要么保持原样,要么死得像人类,不像… whatever you are becoming(无论你们正在变成什么)。”

谈判破裂了。格里姆离开时警告,如果光雾扩展到他们的水源区域,他们将视之为攻击。

“我们成了新的‘其他’,”克鲁格在使者离开后说,“对害怕未知的人来说,我们和阴影一样可怕。”

委员会讨论了选项:停止扩展(可能限制修复能力);继续扩展并冒险冲突;尝试更积极的接触和说服。

阿勒忒亚提供了数据分析:“根据气象模式和生态恢复速度,光雾的自然扩展将在四十七天后达到他们的水源。我们可以主动限制扩展,但会减缓修复速度30%。”

“还有另一种选择,”艾伦说,他新获得的能力让他看到了模式,“不是停止,也不是强行推进,而是改变形态。”

他建议创造“光雾走廊”——不扩展完整穹顶,而是建立狭窄的、受控的通道,连接到关键修复区域,避免敏感地点。

阿勒忒亚确认技术可行,但需要精确控制和持续维护。这意味着阿勒忒亚的一部分意识需要专门管理这些通道,减少可用于其他功能的资源。

“共生意味着妥协,”艾莉森总结,“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只有最不坏的平衡。”

营地投票决定尝试走廊方案。阿勒忒亚开始调整光雾结构,创造蜿蜒的、半透明的光之路径,像发光的河流穿过景观,避开地铁定居点的敏感区域。

工程需要营地成员的积极参与——放置引导信标,监测生态反应,与阿勒忒亚协调调整。这成为了新的共同项目,将注意力从内部矛盾转向外部挑战。

在走廊建设的第三天,艾伦在监测一个引导信标时,有了一个发现。信标附近的土壤中,有一种新型植物在生长——不是旧世界的品种,也不是黑潮变异的怪物,而是某种全新的东西:叶子是半透明的,内部有细微的光脉动,像微型神经网络。

“适应性进化,”阿勒忒亚分析样本后说,“生物正在适应连接网络的存在。这不是我们有意引导的,而是生态系统的自然响应。”

这种植物——后来被称为“光脉草”——成为了新生态的象征: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创造新的平衡。它美丽而陌生,像这个新时代本身。

那天晚上,艾伦和艾莉森在图书馆观察台上,看着下方光雾走廊如发光的静脉穿过黑暗的景观。远处,地铁定居点的方向只有几点微弱的火光——人类对黑暗的微小抵抗。

“我们在创造一个新世界,”艾伦轻声说,“但新世界需要新规则,新伦理,新的共存方式。”

“我们走在无人走过的路上,”艾莉森靠在他肩上,“没有地图,只能自己绘制。”

在下方营地,连接中心的灯还亮着。常驻成员在自愿进行“轻度连接”——不是深度信息交换,而是温和的情感共鸣,像心理上的拥抱。

阿勒忒亚的光雾在夜空中柔和脉动,像巨大而温柔的心脏。

网络在扩展,代价在积累,平衡在调整。但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夜晚,有一种东西比恐惧更强大:选择继续尝试的集体决心。

真相档案中新添了一句话,来自一位匿名常驻成员:

“完美不是目标,完美是陷阱。进步是凌乱的、矛盾的、不完美的。但我们在前进,我们一起前进。这就是全部,这就是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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