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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沈慕寒高中解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短短几日便传遍了整个沈氏宗族。

沈家本就是京中望族,虽几代单传,人丁不算兴旺,但旁支亲眷却是极多。如今出了个解元公,眼看着又要进京赶考冲击进士,沈家的门楣眼看就要光耀门楣,那些平日里走动不勤的七大姑八大姨,连同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便都借着庆功的名义,齐聚沈府。

这一日的家宴,摆在了沈府最大的荣庆堂。

正厅内摆开了三桌上好的席面,珍馐美味流水般地送上来。主位上坐着沈夫人,旁边陪坐的是族中最年长的三叔公和五舅爷。沈慕寒作为今日的主角,一身宝蓝色的直裰,腰束玉带,神采奕奕地在各桌之间敬酒。

林晚吟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端庄的紫藤色妆花褙子,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稳老练些。她带着得体的微笑,穿梭在女眷席间,布菜、敬酒,做得滴水不漏。

“咱们晚吟真是个能干的。”一位婶娘拉着林晚吟的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里的瓜子皮却喷了出来,“瞧这席面安排的,既体面又实惠。咱们沈家有了这当家主母,以后可是享福喽。”

“婶娘谬赞了,都是母亲教导有方。”林晚吟温声应道,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转身吩咐丫鬟给婶娘换热茶。

那边男宾席上,酒过三巡,气氛正是热烈。

三叔公喝得满面红光,颤巍巍地放下酒杯,浑浊的老眼在沈慕寒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正忙碌的林晚吟身上。

“慕寒啊。”三叔公拖长了调子,倚老卖老地开口,“你如今是有大出息了。解元公,那是文曲星下凡!咱们沈家祖坟上冒青烟啊!只是……”

这一个“只是”,让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几分。

沈慕寒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恭敬:“三叔公有何教诲,慕寒洗耳恭听。”

三叔公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子,打了个酒嗝,慢条斯理地说道:“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二字,最是关键。如今你功名有了,家业也兴旺,唯独这子嗣上……是不是太单薄了些?”

林晚吟正在给沈夫人倒茶的手猛地一顿,茶水险些溢出杯沿。她迅速稳住心神,将茶盏轻轻放下,垂首立在一旁,指尖却已掐进了掌心。

沈夫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淡,但并未出声阻拦,反而端起茶盏,轻轻撇着浮沫,似乎也在等着儿子的回答。

沈慕寒看了一眼站在母亲身侧的妻子,见她脸色苍白,心中一疼,连忙拱手道:“叔公教训的是。只是晚吟与我成婚尚不足两年,我们还年轻,子嗣之事,顺其自然便是。”

“顺其自然?”一直没说话的五舅爷冷哼一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慕寒,你现在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了,你是解元!将来是要做大官的!若是膝下荒凉,到了官场上,谁看得起你?再说,沈家三代单传,到了你这一辈,若是断了香火,你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这话越说越重,已经上升到了不孝的高度。

林晚吟只觉得如芒在背,仿佛全场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的肚子,像是在看一个罪人。

“五舅爷言重了。”沈慕寒脸上的笑意彻底收敛,语气变得生硬起来,“晚吟身体康健,正在调理,并非不能生。况且我沈家家规,并未规定一定要在何时生子。”

“家规是没有,但古训有!”三叔公敲了敲拐杖,发出“笃笃”的声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看晚吟这媳妇,哪哪都好,就是这肚子太不争气。进门快两年了,连个动静都没有。依我看,是不是该考虑……”

老头子顿了顿,浑浊的目光里透出一丝精明和算计,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是不是该考虑纳两房妾室,以此来开枝散叶?这也算是为了沈家的香火着想嘛。”

“轰”的一声。

林晚吟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纳妾?在这个庆功宴上,在所有亲戚面前,如此赤裸裸地提出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夫人。

沈夫人依旧端着茶盏,神色晦暗不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那沉默,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刀,狠狠扎在林晚吟的心上。母亲……也是这么想的吗?

“三叔公!”沈慕寒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满堂的窃窃私语,“今日是家宴,是为了庆贺我中举,不是为了讨论我的房中事!晚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曾许诺过,此生绝不纳妾!”

“胡闹!”五舅爷也站了起来,指着沈慕寒的鼻子骂道,“那是你们小儿女的戏言,岂能当真?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何况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若是晚吟真的贤惠,就该主动替你张罗,而不是霸着你一个人,让沈家绝后!”

“就是啊,慕寒。”旁边一位婶娘也阴阳怪气地插嘴,“你看隔壁王员外,也是晚年得子,靠的不就是那几房姨娘吗?晚吟身子弱,找个人帮帮她,也是为了她好,免得她一个人辛苦。”

“我不怕辛苦!”沈慕寒脸色铁青,大步走到林晚吟身边,一把抓起她冰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却在微微颤抖。

沈慕寒环视四周,目光如电,一一扫过那些所谓的长辈亲眷。

“各位叔公、舅爷、婶娘。”他深吸一口气,字字铿锵,“我沈慕寒能有今日,一半是靠苦读,一半是靠晚吟在后方操持。她嫁入沈家这两年,孝顺公婆,勤俭持家,从未有过半分差池。如今我刚有点功名,就要弃发妻于不顾,去纳什么妾室,那才是真正的忘恩负义,那才是真正的让沈家蒙羞!”

“你……”三叔公气得胡子乱颤,“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为了一个女人,连祖宗都不顾了?”

“祖宗若是有灵,定会保佑我们夫妻和顺,而不是逼迫子孙做那负心薄幸之人!”沈慕寒毫不退让,声音掷地有声,“我沈慕寒今日把话撂在这儿,我这辈子,只要林晚吟一个人!就算无子,那也是我沈慕寒的命,与晚吟无关!谁若是再敢提纳妾二字,就是在这个家里容不下我,那这解元的功名,我不要也罢!”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沈慕寒这番决绝的话惊呆了。不要功名?这是多大的赌注!

林晚吟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他的侧脸紧绷,下颌线条刚毅,眼神里燃烧着两团火。那是为了护她,不惜与全世界为敌的火。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夫君……”她轻唤了一声,声音哽咽。

沈夫人终于坐不住了。眼看着局面要僵,若是再闹下去,传出个“新科解元顶撞族老”的名声,那可是大不敬。

“好了!”沈夫人重重地放下茶盏,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今日是高兴的日子,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她站起身,先是狠狠瞪了沈慕寒一眼,又转头对着两位族老赔笑道:“三叔、五舅,慕寒这孩子喝多了,酒后胡言,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孩子重情,这也是优点。至于子嗣的事……”

沈夫人目光扫过林晚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还是说道:“他们还年轻,再等等也不迟。若是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这个做母亲的自有主张,就不劳各位长辈操心了。”

这番话虽然圆了场,但也留了余地——“不得已的时候自有主张”。

三叔公冷哼一声,也没再多说,只是临走时看着林晚吟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一场好好的庆功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送走宾客后,沈府显得格外冷清。

沈慕寒被沈夫人叫去训话了,林晚吟独自回到了听雨轩。

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依旧年轻美丽的脸庞,却觉得那里面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少奶奶,您别往心里去。”小桃一边给她卸妆,一边气愤地说道,“那些亲戚就是见不得咱们好!大少爷今日好生威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护着您,奴婢都要感动哭了。”

林晚吟抚摸着手上的玉镯,那是沈慕寒刚才握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是啊,他护着我。”林晚吟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可是小桃,你知道吗?他越是护着我,我就越害怕。”

“害怕什么?”小桃不解。

“害怕这世俗的压力,终有一天会压垮他的脊梁。害怕今日的誓言,会变成明日的利刃。”林晚吟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清泪,“他为了我,敢顶撞族老,敢不要功名。可若是因为我,真的让他众叛亲离,真的让他成了沈家的罪人,那我……又该如何自处?”

小桃沉默了。

是啊,爱是盔甲,也是软肋。沈慕寒今日的维护,无疑是将林晚吟推到了风口浪尖。从今往后,整个沈氏宗族,都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一个不仅生不出孩子,还蛊惑丈夫忤逆尊长的“祸水”。

正说着,沈慕寒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显然是在松鹤堂受了不少责备。但他一见到林晚吟,脸上的疲惫瞬间消散,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笑脸。

“晚吟,还没睡?”他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

林晚吟转过身,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母亲骂你了?”

“没有。”沈慕寒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母亲只是说我太冲动了,不该当众顶撞长辈。没事的,过几天气消了就好了。”

林晚吟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里依然清澈,写满了对她的爱意。

“夫君。”她忽然问道,“若是……若是三年后,我真的还是没有孩子,你会纳妾吗?”

沈慕寒的动作一顿,随即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不会。我说过,只要你。”

“哪怕被千夫所指?”

“哪怕被千夫所指。”

“哪怕断了沈家香火?”

沈慕寒沉默了片刻,然后收紧了手臂,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晚吟,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觉得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遇到你之后,我觉得,若是那个孩子不是你生的,那即使有了,也不过是个延续香火的工具。我要的是我们两个人的血脉,是我们爱情的延续。如果没有……那便没有吧。”

这番话,听得林晚吟泪如雨下。

这世间男子,能做到这一步的,又有几人?

可是,寒哥啊,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睡吧。”沈慕寒抱起她,走向床榻,“明天还要早起,我去给三叔公赔罪。今日毕竟是我失礼了。”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却各怀心事。

沈慕寒想的是如何帮妻子挡住外面的风雨,而林晚吟想的,却是如何才能不让自己成为他的风雨。

几日后,沈夫人身边的钱妈妈又来了。

这一次,她手里拿的不是药,而是一叠名单。

“大少奶奶,夫人说了。”钱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少爷上次在宴席上得罪了族老,如今虽然赔了罪,但族里还是有些微词。为了挽回大少爷的名声,也为了给家里积福,夫人想让您去慈幼院做些善事,施粥布衣,也好让外人看看,咱们沈家的少奶奶虽然无子,但有一颗菩萨心肠。”

林晚吟接过名单,只觉得那纸张重逾千斤。

这是在给她找台阶下,也是在变相地羞辱她。

“去做善事积福?”林晚吟心中冷笑。积什么福?求子的福吗?

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是,儿媳这就去办。”

从那天起,林晚吟便成了城南慈幼院的常客。她布施米粮,给孤儿缝制衣物,教他们识字。

起初,她是带着任务去的,心里充满了抗拒。可是渐渐地,当那些脏兮兮的孩子围着她叫“仙女姐姐”,当那一张张纯真的笑脸在她面前绽放时,她心里那块荒芜的土地,似乎得到了一丝滋润。

也就是在这里,命运的另一条线索,悄然埋下。

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

林晚吟正在院子里教孩子们念《三字经》,忽见一队侍卫簇拥着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但他看向孩子们的目光,却是温和的。

慈幼院的张院长连忙迎上去:“参见王爷!”

王爷?

林晚吟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男子转过头,目光越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萧珩看着眼前这个日思夜想的女子。她比两年前瘦了,眉眼间多了一缕化不开的轻愁,但站在那群孩子中间,依然美得像一幅画。

“你是……”萧珩明知故问,声音有些沙哑。

林晚吟连忙低下头,行礼道:“妾身沈门林氏,见过镇北王殿下。”

“沈门林氏……”萧珩在舌尖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满嘴苦涩。

他刚从北疆回京述职,第一件事便是来这慈幼院,没想到,竟然真的遇见了她。

“免礼。”萧珩虚抬了一下手,“听闻沈少夫人在慈幼院行善积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爷谬赞,妾身只是尽些绵薄之力。”林晚吟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这位传说中的战神王爷。

萧珩看着她那副恭顺疏离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想要问问那个沈慕寒有没有欺负她。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沈少夫人若是缺什么,尽管跟本王提。这慈幼院也是本王一直资助的。”

“多谢王爷。”林晚吟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

萧珩心中一痛,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一个孩子突然跑过来,手里举着一朵有些蔫了的野花:“仙女姐姐,送给你!”

林晚吟接住花,脸上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那一笑,如海棠初绽,晃花了萧珩的眼。

“谢谢小虎。”林晚吟摸了摸孩子的头。

萧珩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若是她怀里的孩子是我们的,该多好。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个念头。她是别人的妻,他不能做那个毁人清誉的恶人。

“赵安,把带来的银两捐了。”萧珩转过身,不再看她,大步向外走去,“我们走。”

林晚吟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离去,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又莫名地有些失落。

她不知道,这个背影,将在她未来的人生中,扮演怎样重要的角色。

回到沈府,林晚吟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可是,当晚发生的一件事,却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安宁,彻底击碎。

钱妈妈来了。

这一次,她没有带药,也没有带名单,而是带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貌美,身段婀娜的女子。

“大少奶奶,”钱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夫人说了,您平日里操持家务太辛苦,又要去慈幼院积福,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伺候不行。这是翠儿,是夫人娘家那边的远房侄女,家道中落,正好来给大少爷做个……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

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傻子都听得出来。这就是通房的预备役,是妾室的前身。

林晚吟看着那个叫翠儿的女子。她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那双眼睛却不老实地四处乱瞟,透着一股子媚意。

“这是母亲的意思?”林晚吟的声音冷得像冰。

“自然是夫人的意思。”钱妈妈挺直了腰杆,“夫人还说了,若是大少爷不喜欢,后面还有红儿、绿儿。总之,沈家的香火,不能断。”

林晚吟的手指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指甲断裂,鲜血渗出。

沈慕寒的誓言犹在耳边:“我这辈子,只要林晚吟一个人。”

可是母亲的手段,却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点点收紧,要将他们夫妻二人,活活勒死。

“好。”林晚吟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留下吧。”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因为她是那个无子的人。

当晚,翠儿就被安排在了书房的外间。

沈慕寒回来看到这一幕,大发雷霆,直接将翠儿赶了出去,甚至还摔了一个茶杯。

“滚!都给我滚!”他的咆哮声传遍了整个听雨轩,“告诉母亲,别再耍这些花样!我沈慕寒不缺丫鬟,更不缺女人!”

翠儿哭着跑了。

林晚吟站在内室的帘子后面,看着丈夫暴怒的背影,眼泪无声滑落。

这一次,他赶走了翠儿。

那下一次呢?

那再下一次呢?

当全族都在议论,当母亲以死相逼,当三年、五年之后她依然无子,他还能像今天这样坚定吗?

林晚吟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曾经让她觉得无比温暖的沈府,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窖。而她,就是那个即将被冻僵的人。

族中的议论,像是一场看不见的瘟疫,正在一点点侵蚀着这个家的根基。

风起了,浪大了。

这艘名为“恩爱”的小船,还能在风雨中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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