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才几个月不见,那个娇滴滴的大学生,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那孩子哭得有气无力。
小丽看见我,眼睛突然亮了,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
“大姐!秀芳姐!”
她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店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停下筷子看热闹。
“秀芳姐,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小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伸手就要来抓我的裤腿。
我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看她。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冷冷地说。
“我是小丽啊!大军的……那个小丽啊!”她急了,把孩子往前一送,“这是大军的儿子啊!也是你的……你的继子啊!”
我笑了。
气笑了。
这时候想起我是“大姐”了?
这时候想起这是“继子”了?
赶我走的时候,不是说我是个只会做饭的文盲吗?
“保安。”
我喊了一声。
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立马走了过来。
“把这疯婆子赶出去,别影响客人食欲。”
小丽尖叫起来:“刘秀芳!你不能这么绝情!大军判了无期!家产都被没收了!我现在身无分文,孩子没奶吃!你好歹也伺候了大军十年,这点情分都不讲吗?”
她这一嗓子,把周围人的八卦之火都点燃了。
6
大家都竖起耳朵听。
道德绑架?
这招对我没用。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情分?”
“当初你们逼我走的时候,讲过情分吗?”
“当初你摸着肚子笑我文盲的时候,讲过情分吗?”
“张大军那是罪有应得!那是报应!”
“至于你……”
我弯下腰,凑近她的耳朵。
“你那个大专文凭是假的吧?张大军那些假账,都是你签的字吧?”
小丽浑身一抖,惊恐地看着我。
“你……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直起腰,
“赶紧滚,不然我就报警,告诉警察你也参与了造假,到时候你也进去陪张大军,孩子直接送孤儿院。”
听到报警,小丽吓得脸都白了。
她爬起来,抱紧孩子,像只丧家之犬一样,跌跌撞撞地跑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就是张大军眼里的“高材生”。
这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真是个笑话。
小丽的出现,只是个小插曲。
她翻不起什么浪花。
她既然找来了,说明老家那边她是待不下去了。
这也给我提了个醒。
张大军虽然进去了,但判的是无期,不是死刑。
只要人还活着,就是个隐患。
我得更强。
强到让他们只能仰望,连恨都不敢恨。
半年后,我注册了自己的食品公司。
买了全自动的真空包装生产线。
“刘氏卤味”开始出现在各大超市的货架上。
我的广告打到了省台。
画面里,我穿着旗袍,端着一盘晶莹剔透的猪蹄,笑得端庄大气。
广告词是我自己想的:“妈妈的味道,家的味道。”
虽然讽刺,但管用。
谁能想到,这双手,曾经在煤渣里洗了十年的衣服。
这天夜里,深圳又下起了大暴雨。
台风天。
店里早早关了门,我独自在办公室核对这个月的报表。
窗外风雨大作,树影婆娑,像是有鬼影在晃动。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撬门声。
很轻,但在暴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是在后门。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现在的身家,被人盯上也不稀奇。
我悄悄关了灯,抓起桌上的座机,想报警。
电话线断了。
没声音。
对方是有备而来。
我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剔骨刀。
这是我当年的老伙计,一直放在办公室辟邪。
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
我躲在门后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那人穿着雨衣,手里拿着一根铁棍。
他进来后,没有急着翻东西,而是直奔我的办公桌。
目标很明确。
是我。
就在他经过我藏身之处的那一瞬间,我动了。
我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像个弱女子一样颤抖。
我直接一脚踹向他的膝盖窝。
稳、准、狠。
“哎哟!”
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我手里的刀立刻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动一下我就给你放血!”
那人僵住了。
借着窗外的闪电,我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满是胡茬、消瘦狰狞的脸。
不是别人。
竟然是张大军曾经的一个把兄弟,叫二狗的流氓。
当年打断我腿的,也有他一份。
“二狗?”我冷笑,“怎么?张大军进去了,你也想进去陪他?”
二狗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猛,更没想到我还认得他。
“嫂……嫂子……”他哆哆嗦嗦地喊。
7
“闭嘴!谁是你嫂子!”
我把刀刃往下压了压,割破了他一点皮。
“说,谁让你来的?”
二狗吓坏了:“没……没人……是我自己没钱了,听小丽说你发财了,就想着来借点……”
“借钱带着铁棍?借钱先剪电话线?”
我一脚踢开他的铁棍。
“小丽让你来的吧?想绑架我?还是想杀人灭口?”
二狗不说话了,眼神闪烁。
我猜对了。
那个贱人,自己过不好,就想拉我下水。
她知道我有钱,也知道我恨他们,怕我以后报复,所以想先下手为强。
只可惜,她低估了我。
我早就不是那个只会哭的刘秀芳了。
我没有手软,直接拿起桌上的大哥大,这玩意儿砸人挺疼。
我对着二狗的脑袋就是一下。
“砰!”
二狗晕了过去。
我找来绳子,把他捆成了粽子。
然后,我冒雨跑出去,找公用电话报了警。
警察来的时候,二狗还晕着。
入室抢劫,杀人未遂(因为带着凶器),这罪名够他喝一壶的。
经过审讯,二狗把小丽供了出来。
小丽作为主谋,教唆犯罪,也被抓了。
这下好了。
一家三口(孩子不是张大军的,但也算一家吧),要在牢里团聚了。
我站在派出所门口,看着警车呼啸而去。
雨停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我伸了个懒腰。
这一夜,真刺激。
但也真痛快。
所有的威胁,都清理干净了。
接下来,就是我刘秀芳真正腾飞的时候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年。
九十年代末的深圳,发展速度简直是坐火箭。
我的公司上市了。
“刘氏食品”成了家喻户晓的品牌。
我买了别墅,买了豪车,还资助了几所希望小学。
我甚至开始学习英语和管理课程,真正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有文化的女企业家。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煤矿家属院。
想起那个满身煤黑的自己。
像是上辈子的事,又像是昨天。
那个孩子,小丽生的那个儿子,后来被送进了福利院。
听说那孩子有点先天不足,大概是报应吧。
就在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步青云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了。
张大军出来了。
不是刑满释放,是保外就医。
这混蛋命大,在牢里查出了尘肺病,晚期。
再加上他在里面表现“良好”(估计是没钱打点,只能拼命干活),符合保外就医的条件。
他回了老家,发现房子早被查封拍卖了。
亲戚朋友见了他像躲瘟神。
他无处可去。
然后,他不知从哪听说了我的消息。
知道我现在是大老板,身家过亿。
他竟然一路乞讨,摸到了深圳。
那天,我刚从公司大楼出来,准备上车。
一个佝偻的身影突然冲了出来,拦在了我的车前。
保安刚要动手,我摆了摆手。
我认出他了。
虽然他瘦得像个骷髅,头发全白了,脸上满是黑斑。
但他那双眼睛,那种贪婪又猥琐的眼神,我死都不会忘。
“秀……秀芳……”
他声音嘶哑,像破风箱一样喘着气。
“我是大军啊……我是你男人啊……”
周围的员工和路人都停下来看热闹。
一个亿万女富豪,被一个乞丐拦车认亲。
这可是大新闻。
8
我下了车,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走到他面前。
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只有一种看蝼蚁的悲悯。
“张大军?”
我摘下墨镜,淡淡地看着他。
“你怎么弄成这副德行了?”
张大军见我肯搭理他,立马顺杆爬。
“秀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想来抓我的手,被我侧身躲过。
“以前是我鬼迷心窍,被那个狐狸精骗了!我现在才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
“秀芳,你看在咱们十年夫妻的份上,救救我吧!我有病,我快死了,我没钱治病……”
他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那额头磕在水泥地上,血都出来了。
这就是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矿长。
那个说我是文盲,只会做饭的男人。
现在像条狗一样趴在我脚边求我。
这就是高级的情绪拉扯吗?
不,这只是单纯的爽。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
有人不知道内情,还在那嘀咕:“这女老板怎么这么心狠,那是她前夫吧?”
“看着挺可怜的。”
道德绑架再次袭来。
我笑了。
我转身对着围观的人群,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各位,既然大家都在,我就讲个故事。”
“十年前,我伺候这个男人一家老小,当牛做马。他升官发财了,嫌我没文化,找了个小三把我赶出家门,只给了五千块钱。”
“为了不让我闹,他还找人打断过我的腿。”
“后来他贪污受贿,偷工减料导致矿难,害死几十条人命,自己进了监狱。”
“现在他病了,没人管了,又想起我这个前妻了?”
人群瞬间安静了。
刚才那个说我心狠的人,脸涨得通红。
大家的眼神变了,从同情变成了厌恶和鄙夷。
“呸!真不要脸!”
“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活该!报应!”
张大军听着周围的骂声,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当众揭他的老底。
“秀芳……你……你怎么能这么绝情……”
他还在那演戏,眼泪鼻涕一大把。
“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闭嘴!”
我厉喝一声。
“张大军,别拿这种词来恶心我。”
“你想治病是吧?”
我从包里掏出一叠钱。
大概有一万块。
随手往天上一撒。
红色的钞票像雪花一样飘落。
张大军的眼睛瞬间直了,他像饿狗扑食一样,疯狂地去捡地上的钱。
一边捡一边往怀里塞,连尊严都不要了。
“拿着这些钱,滚。”
我冷冷地说。
“这是还你当年的那五千块,连本带利。”
“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否则,我就把你送回监狱去,哪怕花再多的钱,我也能让你把牢底坐穿!”
说完,我转身上车。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见张大军跪在钱堆里,一边哭一边笑,像个疯子。
车子启动,绝尘而去。
我在后视镜里看着他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繁华的深圳街头。
心里那块压了多年的石头,彻底碎了。
爽!
9
张大军拿了那一万块钱,并没有去治病。
狗改不了吃屎。
他拿着钱去了地下赌场,想翻本。
结果可想而知。
钱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
最后被人打断了手脚,扔在了臭水沟里。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和王凯喝茶。
王凯现在是我的合伙人,也是我的追求者。
但他很尊重我,从未越界。
“秀芳,那个张大军……死了。”王凯放下电话,轻声说。
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死的?”
“伤口感染,加上尘肺病发作,死在桥洞底下了。”
桥洞底下。
我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
也是死在桥洞底下,也是冻死饿死。
这就是轮回吗?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我喝了一口茶,茶有点凉了,苦涩中带着回甘。
“死就死了吧,省得污染空气。”
我淡淡地说。
这时候,王凯递给我一份文件。
“这是我在整理张大军旧档案的时候发现的,我觉得你应该看看。”
我疑惑地接过文件。
这是一份陈年的亲子鉴定报告。
时间是十年前,也就是我刚被赶出家门不久。
鉴定对象是张大军和那个孩子。
结果:排除亲子关系。
我愣住了。
虽然我早就猜到那孩子可能不是张大军的,但没想到会有实锤证据。
更没想到的是,这份报告的申请人,竟然是张大军自己。
“他……早就知道?”我震惊地问。
“对。”王凯点头,“他早就知道小丽怀的不是他的种。但他没有声张。”
“为什么?”我不解。
这不像张大军的性格,他那么爱面子,怎么能忍受这种绿帽子?
“看下一页。”王凯指了指。
下一页是一份体检报告。
诊断书上赫然写着:死精症,先天性不育。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先天性不育?
那我们这十年……我一直以为是我身体有问题,吃了无数的中药,受了无数的白眼,甚至被公婆骂是不下蛋的母鸡。
原来,有毛病的是他!
他知道自己生不了,所以当小丽怀了孕找上门,哪怕知道不是他的,他也只能认了。
他需要一个孩子来撑门面,来掩盖他无能的事实。
而把我赶走,不仅仅是因为嫌我穷、嫌我文盲。
更是因为,面对我,他会想起这十年来我对他的付出,会让他那脆弱的自尊心受不了。
他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我身上,让我以为是我的问题,从而心安理得地抛弃我。
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坏。
他是从骨子里烂透了。
恶心。
真的是太恶心了。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吐。
这十年的委屈,这十年的自责,在这一刻化作了滔天的愤怒,继而又是释然。
原来,我从未亏欠过他什么。
原来,我一直都是那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女人。
“还有这个。”
王凯又拿出一张泛黄的纸。
那是……一张汇款单。
日期是二十年前。
收款人:刘秀芳的父亲。
金额:五千元。
那是我的彩礼钱。
备注里写着:买断。
我手抖得厉害。
10
我一直以为,我是嫁给他张大军的。
风风光光,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原来不是。
原来在我亲爹眼里,我只是个可以被明码标价卖掉的货物。
五千块。
这五千块,买断了我的一生。
买断了我的青春,我的尊严,我的顺从,我那十年如一日的操劳。
十年后,他又用另一个五千块,把我像一块用脏了的抹布,随手扔掉。
五千块。
原来我刘秀芳,就值这个价。
“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笑那个在田埂上幻想着未来,以为嫁给爱情的傻丫头。
笑那个十年如一日,掏心掏肺,却被当成不下蛋的母鸡的蠢女人。
笑着笑着,眼泪就止不住了。
我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
为那个被亲生父亲卖掉,又被丈夫抛弃的自己哭。
也为这个可笑又可悲的世界哭。
王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一张纸巾放在我手边。
他的沉默,是我此刻唯一需要的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停了下来。
哭完了,也就想通了。
我擦干脸上的泪痕,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脚下的地毯柔软得像是云。
可二十年前,我踩的是扎脚的泥土路。
窗外,是深圳璀璨的夜。
万家灯火,流光溢彩,像一条铺开的银河。
高楼大厦刺破夜空,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繁华轮廓。
这是我的江山。
是我刘秀芳,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一砖一瓦,亲手打拼出来的江山。
我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五千块买断的农村妇女。
我是刘秀芳。
我是无价的。
我转过身,看着王凯。
“王凯。”
“嗯?”他应声。
“明天,帮我发个公告。”
“什么公告?”
“刘氏食品,将成立一个基金会。”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专门资助那些被家暴、被抛弃、被买卖的农村妇女。帮她们学一门手艺,给她们一个机会,让她们能靠自己站起来。”
王凯的眼睛亮了。
“好,基金会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吐出两个字。
“新生。”
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王凯笑了,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支持。
“好名字。”
我重新望向窗外的无边夜色,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张大军死了。
我爹,大概也快了。
他们都将带着那些肮脏的秘密和罪恶,烂在泥土里。
而我,刘秀芳,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