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比之前的土屋更加破败,四面漏风,屋顶的茅草稀疏得能看见天空的灰白。屋里除了一张缺腿的土炕、一个歪倒的破瓦罐,什么也没有。墙角结着蛛网,地面上散落着几根发霉的稻草。
“这家人……大概也逃难走了吧。”朱琳低声说,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屋子。战乱年代,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就只剩这遮不住风挡不住雨的四面墙。
刘军靠坐在土炕边,腿上简陋的包扎已经再次渗出血迹。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之前清明了一些,正带着一丝依赖和不安看着朱琳。
“你现在不能动,伤口再裂开会更麻烦。”朱琳走到他面前,语气不容置疑,“我去找点吃的。”
刘军点点头,声音微弱:“你……注意安全。”
“嗯。”朱琳应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口,将那扇摇摇欲坠、用树枝勉强绑成的“门”掩上,又搬了块石头抵住。虽然作用有限,但至少能给虚弱的刘军一点心理上的安全感。
屋外,天色是那种压抑的铅灰色。初春的寒意依旧料峭。朱琳抬头,望向屋后那座连绵的大山。山势不算特别陡峭,但林木茂密,远远望去是一片深沉的墨绿。山脚下原本应该有的田地,此刻只剩下焦黑的茬子和被践踏过的泥泞。
这是她目前唯一可能找到食物的地方。
她没有工具,没有武器,只有身上这件单薄的破衣和一双磨破了底的布鞋。但特种兵的训练早已将野外生存刻进了骨子里。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屋后一条被踩踏过的、通向山林的小径。这条路很窄,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人走了。
沿着小径向上,空气渐渐变得湿润阴冷。树木高大起来,遮天蔽日,光线变得昏暗。这是一片保存相对完好的原始次生林,厚厚的落叶在地上堆积,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响。
寂静。除了风声穿过林梢的呜咽和自己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动静。但这种寂静反而更让人警惕。朱琳放轻脚步,耳朵竖起,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大型食肉动物——熊、豹,甚至狼群——都是潜在的威胁。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遇到任何一种都凶多吉少。她必须避开它们可能活动的区域,寻找更安全的猎物。
她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落叶层上,除了她自己模糊的脚印,还有一些其他痕迹。鸟类的爪印,小型啮齿类动物的跑痕,以及……一些新鲜的、梅花状的蹄印,很小,大概只有她的拇指指甲盖那么大。
是狍子?还是鹿的幼崽?或者是……野猪?
朱琳心中一紧。野猪是杂食动物,攻击性很强,尤其是带着幼崽的母猪。但它们的幼崽,也是不错的蛋白质来源。
她权衡着风险。诱捕成年野猪几乎不可能,但如果是落单的幼崽……或许有机会。
关键是要有合适的陷阱。
她开始在周围寻找材料。没有刀,锋利的石块就是最好的工具。她在溪流边找到一块边缘薄而锐利的燧石,试了试,还算趁手。
藤蔓是现成的绳索。林子里缠绕着不少粗壮的野藤,有些比大拇指还粗。朱琳选中几根坚韧有弹性的,用石头反复砍砸同一个位置,直到藤蔓断裂。这个过程很费力,粗糙的石刃磨得她手掌生疼,起了水泡,但她毫不在意。
选好地点,她开始布置。她选择了一小片相对开阔、有新鲜小蹄印经过的林间空地。找到一棵碗口粗、树干富有弹性的小树,用尽全力将它拉弯,树梢几乎触地。然后用藤蔓的一端紧紧捆住树梢,另一端则精心打成一个活套索,平铺在地面,用枯叶和细枝巧妙地掩盖起来。活套下方,她挖了一个浅坑,里面放了几颗捡来的野果(虽然干瘪,但或许能吸引好奇心重的幼崽)。
一个简单的弹性套索陷阱就完成了。
怕一个不够,她又如法炮制,在附近另外两个蹄印较多的方向上,各布置了一个。三个陷阱呈三角形,互相呼应。
布置完,她退到十几米外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蹲伏下来,将自己完全隐藏。呼吸放缓,身体静止,只剩下眼睛透过枝叶的缝隙,牢牢盯着陷阱区域。
等待。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林间的光线更加昏暗,湿冷的空气侵入骨髓。饥饿感再次袭来,胃部隐隐作痛。朱琳咬紧牙关,一动不动。耐心,是猎手最重要的品质。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就在朱琳开始考虑是否要换个地方试试时,林子里传来了动静。
不是轻巧的蹄声,而是笨重、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和枝叶被刮擦的哗啦声。
朱琳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透过灌木缝隙,她看到一团黑褐色、布满粗硬鬃毛的巨大身影,从林子深处晃了出来。是一头成年野猪,体型壮硕,长长的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它身后,跟着三只圆滚滚、身上带着条纹的小野猪,正哼哼唧唧、跌跌撞撞地跟着母亲。
母猪显然很警惕,不时停下,抽动着鼻子,小眼睛四处张望。它沿着一条踩出的小径,走到了朱琳布置的第一个陷阱附近。
朱琳屏住了呼吸。如果母猪踩中陷阱,那绷紧的小树弹起的力量或许能伤到它,但绝不可能困住或杀死这样一头成年野兽。更大的可能是激怒它,然后迎来疯狂的报复。
幸运的是,母猪庞大的身躯灵巧地绕过了那个浅坑和伪装,径直走了过去。
第一只小野猪跟着母亲,也安全通过。
第二只小野猪似乎被浅坑里那几颗干瘪的野果吸引了注意力,它偏离了母亲的路线,好奇地凑过去,用鼻子嗅了嗅。
就是现在!
小野猪的前蹄踏进了伪装下的藤圈。
唰!
绷紧的小树瞬间弹直!巨大的力量将藤圈猛地收紧,套住了小野猪的一条后腿,将它整个倒吊着扯离了地面!
“嗷——!”小野猪发出尖锐凄厉的惨叫,在空中拼命挣扎。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野猪一家。母猪猛地转身,看到被吊起的幼崽,发出愤怒的咆哮。另外两只小野猪也吓得乱窜。
母猪红着眼睛,冲向那棵还在摇晃的小树,用身体狠狠撞去,试图解救幼崽。树干剧烈摇晃,但藤蔓捆得很牢。
另外两只惊慌失措的小野猪,在混乱中完全失去了方向,一只径直撞向了朱琳布置的第二个陷阱,另一只在逃窜时,后腿绊进了第三个藤圈。
“嗖!嗖!”
接连两声破空,另外两棵小树也相继弹起!第二只和第三只小野猪几乎同时被倒吊上了半空!
三只小野猪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在空中徒劳地蹬踢着。
母猪彻底暴怒了,它疯狂地撞击着三棵小树,用獠牙撕扯藤蔓,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但它毕竟只是野兽,无法快速解开人类精心设计的绳结。
朱琳在灌木丛后看得心惊肉跳。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大收获,更没想到会直接激怒一头护崽的母野猪。一旦藤蔓被扯断,或者母猪迁怒于周围……
她握紧了手中的石块,身体绷紧,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但幸运似乎站在了她这边。母猪疯狂地折腾了好一阵,藤蔓虽然被扯得嘎吱作响,却异常坚韧,没有被咬断。三只小野猪的挣扎也渐渐微弱下去——倒吊的姿势让它们很快窒息了。
最终,母猪或许是意识到无法快速救下孩子,又或许是感到了更大的危险(它可能察觉到附近还有其他“捕食者”),它发出一声不甘而悲愤的长嚎,用猩红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吊着的孩子,转身冲进了密林深处,沉重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直到确认母猪真的离开了,朱琳才小心翼翼地钻出灌木丛。她快步走到陷阱边,三只小野猪已经不再挣扎,只是偶尔抽搐一下。
她没有丝毫犹豫。生存是残酷的,怜悯不能当饭吃。她先用石块猛击每只小野猪的头部,确保它们彻底死亡,然后费了很大力气,用石头磨断藤蔓,将三只加起来大概有四五十斤重的小野猪卸了下来。
沉甸甸的收获让疲惫和饥饿感都似乎减轻了一些。她用坚韧的藤蔓将三只小猪的腿绑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拖拽绳套,然后拖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猎物,沿着来路,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回到茅草屋时,天色已经全黑。刘军正不安地坐在黑暗中,听到动静,紧张地问:“是……是朱琳姐吗?”
“是我。”朱琳应道,推开抵门的石头,将三只小野猪拖了进来。
借着门口微弱的天光,刘军看到了那三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惊得张大了嘴:“这……这是……”
“野猪崽,我们的晚饭。”朱琳言简意赅。她放下猎物,开始在屋里翻找。运气不错,在土炕角落里,她摸到了一把被遗弃的、锈迹斑斑的菜刀。刀刃很钝,锈蚀严重,但好歹是金属。
她拿着菜刀走到屋外,在小溪边找了一块表面相对平整的岩石,蘸着水,开始耐心地打磨。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锈迹被磨去,黯淡的刃口渐渐显露出一丝寒光。
磨了足有一刻钟,菜刀虽然远谈不上锋利,但割开野猪皮已经足够了。
回到屋里,她点燃了下午准备好的干燥柴火。火光再次照亮了破败的茅屋,也驱散了夜晚的寒意和死寂。
在火光下,朱琳开始了屠宰。没有热水褪毛,她直接用磨过的菜刀,熟练地划开小野猪的喉管放血,然后开膛破肚,去除内脏。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做过千百遍。腥臊的气味弥漫开来,但在饥饿的人鼻中,这气味却混合着肉的诱惑。
刘军靠在墙边,呆呆地看着朱琳忙碌。火光映照着她沾着血污和烟灰的侧脸,那张和他年纪相仿、甚至可能更显稚嫩的脸上,却有着一种他从未在村中女子、甚至很多男人身上见过的冷静和决断。她处理猎物时那种毫不迟疑的熟练,让他既感到一丝畏惧,又涌起强烈的钦佩和依赖。
朱琳将处理好的猪肉切成大块,用削尖的树枝串起,架在火堆上翻烤。油脂滴落在火中,发出滋滋的响声,浓郁的肉香迅速充满了整个茅屋。
刘军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他尴尬地低下头,喉结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他长这么大,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记忆里肉的味道已经非常模糊了。此刻这近在咫尺的香味,对他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猪肉渐渐烤得外皮金黄焦脆,油光发亮。朱琳取下一串,用菜刀切下一只烤得最好的猪蹄,递给刘军:“小心烫,慢点吃。”
刘军接过,滚烫的温度让他差点拿不住,但他舍不得放下。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焦香的皮,鲜嫩的肉,混合着油脂最原始的香气,瞬间在口中炸开。这种粗犷而实在的美味,让他差点掉下眼泪。他顾不得烫,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朱琳自己也拿了一串,坐在火堆对面,慢慢地吃着。肉质算不上上乘,甚至有些腥臊,但对极度饥饿的身体来说,这就是无上的美味。每一口食物下肚,都能感觉到力量在一点点回归。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坐着,在破败的茅草屋里,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分享着这顿来之不易的、带着血腥和烟火的晚餐。屋外是未知的黑暗和寒风,屋内是短暂的安全与饱足。
刘军啃完了猪蹄,连骨头都嗦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看着火堆上剩下的肉。
朱琳又切了一块肋排给他,然后看着他,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刘军,你对这附近熟吗?知不知道哪里能找到……更多人?或者,哪里能弄到一些……特别的东西?”
刘军啃肉的动作顿了顿,茫然地抬起头:“更多人?朱琳姐,你是想找失散的亲人吗?这兵荒马乱的,人都跑散了……特别的东西是指啥?”
朱琳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投向门外无边的黑夜,眼神深邃。
火种已经在她心中点燃。现在,她需要找到第一捧干柴,和更多愿意一起守护这簇火苗的人。
而第一步,就是了解这个世界,并找到获取“工具”的途径。
肉香依旧,但她的思绪,已经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