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宣使脸色一白,嘴唇哆嗦了两下。
满堂好汉盯着他,目光像刀子。这群杀人越货的亡命徒,每一个都不是善茬。
“你……你敢对天使无礼?”张承宣使强撑着说出这句话,声音却有些发虚。
武松没理他。
他走到宣旨案前,拿起那卷明黄绢布,在手里掂了掂。
宋江脸色一变:”二郎,你这是……”
“大哥别急。”武松头也不回,”我就是想看看清楚,这旨意里头到底写了什么。”
他把绢布展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忠义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张承宣使冷笑一声:”看得懂吗?”
武松没搭理这话。他把诏书摊在桌上,指着第一行字:”诸位兄弟,这第一条写的是’免前罪’,对不对?”
“对!”阮小七嚷起来,”俺听得真真的,说是免了咱们的罪!”
“免罪。”武松点点头,”可这三个字后头,有没有写复官?有没有写给地?有没有写给银子?”
阮小七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没有。”武松接着说,”免罪的意思是什么?就是你以前杀人放火的事,朝廷不追究了。但也就到这儿了。你还是个白身,没官没职没俸禄。”
堂上嗡嗡声起。
刘唐粗着嗓子喊:”那咱们图什么?”
“问得好。”武松手指往下移,”第二条写的是’量才叙用’。诸位兄弟听清楚了,’量才叙用’四个字——谁来量?怎么量?”
他环顾四周:”是咱们自己量,还是朝廷那帮文官量?”
没人说话。
林冲沉声道:”自然是朝廷说了算。”
“林教头说得对。”武松竖起拇指,”朝廷说你有才,你就有才。朝廷说你没才,你就是没才。林教头当年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够有才了吧?高俅一句话,发配沧州。”
林冲的脸绷紧了,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刀柄上。
武松继续说:”这条文书里头,没写官职品级,没写驻地在哪,没写兵权归谁。什么都没写。空口白牙四个字——’量才叙用’。”
张承宣使脸上挂不住了:”你懂什么!这是朝廷体例!”
“体例?”武松扭头看他,”那我问你,招安之后,咱们这帮兄弟是打散了各回各家,还是成建制地编入禁军?”
张承宣使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答不上来?”武松冷笑,”那我替你答。朝廷肯定要打散。一百零八个头领,分到一百零八个地方去,彼此不能照应。咱们在梁山上是兄弟,出了梁山就是散沙。”
鲁智深禅杖往地上一顿,震得青砖嗡嗡响:”武二郎说得对!洒家跟着宋大哥上山,不是为了被朝廷拆骨头的!”
史进在旁边喊:”二哥,接着说!”
武松点头。他手指移到第三条:”这条最要命。诸位兄弟听好了——’效力疆场,以观后效’。”
“什么意思?”阮小七问。
“意思是招安不是终点,是起点。”武松一字一顿地说,”招安之后,还得上战场卖命。打赢了,才能’以观后效’。打输了,或者打死了,什么都没有。”
他停了停,声音压低:”诸位兄弟,你们猜猜,招安之后朝廷会派咱们去打谁?”
没人说话。
武松自己答了:”方腊。”
堂上一片哗然。
方腊的名头,梁山上下谁不知道?占据江南六州五十二县,手底下的兵马比梁山还多三倍。打方腊,就是拿命去填。
宋江站起来,脸色难看:”二郎,你这话……”
“大哥,我说的是实情。”武松打断他,”朝廷养着禁军几十万,为什么不自己去打方腊?因为禁军烂透了,打不动。童贯的兵马打方腊连吃败仗,死伤无数。这才想起咱们梁山。”
他把诏书往桌上一拍:”招安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让咱们替朝廷当刀使。用咱们的命,换朝廷的太平。打完方腊,还有田虎,还有王庆。等把这些人都打完了,咱们还剩几个活人?”
李逵早就听得火冒三丈,跳起来嚷嚷:”俺说呢!招什么鸟安!大哥,咱们反他娘的算了!”
“李逵住嘴!”宋江喝道。但他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武松没管李逵,接着说:”还有一条,诸位兄弟注意没有——这诏书通篇没提’赦免家眷’四个字。”
堂上又静了。
武松说:”在座的,有多少人老家还有亲人?招安之后,你们的罪是免了,可你们的爹娘妻儿呢?朝廷追究起来,说你们当年造反连累家人,该怎么办?”
杨志的脸色变了。他想起自己在东京的老家,那些年迈的亲族。
武松走到堂中央,环顾四周:”兄弟们,这道诏书里头,写的全是朝廷得什么好处。咱们能得什么?免罪——空的。官职——没准信。封赏——一个字没提。”
他指着张承宣使:”倒是要咱们去打方腊!用命换!换完了死了,朝廷连抚恤都不用给。因为咱们本来就是反贼,死了活该。”
张承宣使脸涨得通红,手指着武松:”你……你胡说八道!”
武松没理他,转向众头领:”诸位兄弟,这叫什么?这叫空头支票。朝廷什么都不给,就想让咱们卖命。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
鲁智深抱着禅杖,哈哈大笑:”好一个空头支票!武二郎这话痛快!”
他虽然不懂什么叫支票,但意思听懂了。
林冲站起身,沉声道:”武二哥说得对。这诏书里处处是陷阱,招安就是送死。”
“林教头!”宋江急了。
林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越来越多的头领开始交头接耳,脸上的神情从迷惑变成愤怒。他们被武松这番话点醒了——原来朝廷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就是要拿他们当炮灰!
张承宣使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梁山上居然有人能把诏书拆得这么透。
“够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这群草寇,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朝廷天恩浩荡,肯招安你们,已经是抬举!还敢挑三拣四?”
武松转过身,盯着他。
张承宣使被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别以为朝廷拿你们没办法!童太尉手下十万大军,随时可以踏平梁山!到时候你们一个个……”
“一个个怎样?”武松走近一步。
张承宣使往后退了半步:”你……你们就是一群反贼!草寇!贼!”
武松停住脚步。
他歪着头,像是在品味这几个字。
“草寇……贼……”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忠义堂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大人。”武松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吓人,”你方才说——”
他往前迈了一步。
张承宣使本能地又退了一步,后背撞上了椅子,再退不了了。
武松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方才叫我们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