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出神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阮绵绵以为是管家,没有回头,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坐下,她才猛地回过神,身体瞬间绷紧。
是沈青舟。
他手里也端着一杯茶,却没有喝,只是望着和她同样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在想什么?”
阮绵绵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摇头:“没什么,只是在看风景。”
“这里的风景确实不错。”
沈青舟淡淡应道,目光却没离开远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尽欢以前总说,等她老了,就找个这样的地方定居,远离城市的喧嚣。”
又是徐尽欢。
阮绵绵心里那点刚被打破的平静瞬间碎裂,涩意顺着血管蔓延开来。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失落,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徐小姐喜欢的地方,自然是好的。”
沈青舟侧头看她,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下颌线上,眸色暗了暗。
他发现,每次提起徐尽欢,阮绵绵都会不自觉地竖起防备,像只受惊的小兽,随时准备逃离。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脱口而出:“你好像很不喜欢我提到尽欢?”
废话,谁能喜欢!
这话可不敢说。
阮绵绵猛地抬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一般。
她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沈总说笑了,我只是觉得,徐小姐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没资格随意议论。”
更何况,她不过是个替身,议论正主,本身就是一种僭越。
沈青舟的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茶水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却没驱散心底的莫名情绪。
他看着阮绵绵纤瘦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竟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眼底带着倔强与脆弱,却还是挺直了脊背,答应了他荒诞的“替身”请求。
那时,他只觉得她和尽欢长得像,是个合适的人选,却从未想过,这个女孩心里藏着多少委屈与不甘。
“你前男友最近还来骚扰你吗?”
沈青舟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
阮绵绵心头微顿——看来徐尽欢的恢复确实超出预期,他竟有了闲情逸致问及她的私事。
“没了。”
她垂着眼,指尖摩挲着杯沿,声音轻得像风。
“你和刚认识时不一样了。”
沈青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审视,“那时你瞧着没心没肺,现在倒总透着股心思沉沉。”
“人总会成长的。”阮绵绵不咸不淡地回应,不愿多谈。
“成长也需要时间。”他补了一句。
“嗯。”她只应了一个单音,想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
“我们才认识半个月。”沈青舟像是没察觉她的疏离,自顾自说道。
阮绵绵终于抬眼,眼底掠过一丝不耐,语气带了点刺:“成长从不需要时间,只需要一个契机。沈总,要是实在不会聊天,大可不必勉强。”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话里的疏离少了几分,多了点初见时的锋芒。
沈青舟闻言,眉峰微挑,眼底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才对味。
褪去那层刻意隐忍的沉闷,露出几分獠牙与棱角,这样鲜活的阮绵绵,倒比先前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更让他习惯。
“阮绵绵,我还是更习惯你这副带刺的模样。”
看来他多多少少是有点特殊癖好的。
沈青舟的目光落在她眼底未褪的不耐上,语气竟难得带了几分认真,“你现在还不会懂,少年意气这东西,是耗一次就少一次的不可再生之物。”
他顿了顿,风拂过庭院的栀子花丛,送来阵阵清香,也软化了他的语气:“好好珍惜当下的自己吧,等日后历经世事打磨,你会无比怀念此刻这份敢爱敢恨、不肯将就的锋芒。”
阮绵绵身上这份未经打磨的少年意气,带着锋芒与鲜活,恰恰是徐尽欢所没有的。
沈青舟望着她眼底未敛的锐利,忽然恍然——他认识徐尽欢这么久,从未在她身上见过这般不管不顾的鲜活,她始终是温柔得体、自带分寸的模样,少了这份独属于少年人的热烈与棱角。
阮绵绵看到沈青舟眼里的欣赏和向往,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渣男”。
“沈总倒是清闲。”
她抬眼,语气里的刺又尖了几分,“可惜我没那么多功夫伤春悲秋,比起什么少年意气,我更在乎下个月的薪水能不能按时到账。”
她刻意把话题拉回最赤裸的交易关系,像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楚河汉界。
沈青舟的眉峰蹙了蹙,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却没动怒,反而问道:“钱对你就那么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
阮绵绵毫不避讳,“至少它能让我在被人当作影子的时候,还能保留最后一点体面。”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在沈青舟心上。
他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女孩。
初见时觉得她贪财又倔强,后来见她隐忍又沉闷,此刻才发现,她的每一份模样,都是被现实逼出来的铠甲。
“你还真是个财迷。”沈青舟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调侃。
阮绵绵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声音清亮却带着刺:“沈总想说的,是拜金吧?”
沈青舟终究还是个体面人。
她自顾自往下说,语气里满是破罐子破摔的坦然,“原来我在你眼里,就只剩这一个标签了?不妨告诉你,我何止拜金——好吃懒做、贪生怕死、自私善妒、敏感多疑,连捧高踩低、尖酸刻薄的毛病都占全了,就是这么个浑身是缺点的小女孩。
“那你挺厉害的。”沈青舟憋了半天来这么一句。
阮绵绵还以为他憋了半天会来个大的,没想到是拉了一坨。
“等尽欢彻底康复,我会给你一笔额外的补偿金。”
沈青舟的声音低沉,“足够你在任何一座小城,过上你想要的平静生活。”
阮绵绵的心猛地一沉,脸上却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谢谢沈总大方。不过不用了,按我们当初的约定来就好。我怕拿多了,以后连走都走得不干脆。”
她太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沈青舟的额外补偿,说不定藏着更难偿还的人情债。
沈青舟看着她眼底的戒备与疏离,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他想说些什么,想解释自己并非那个意思,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生硬的沉默。
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用金钱解决一切,却在面对阮绵绵的锋芒时,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方才心头那点难得的松弛,瞬间被搅得烟消云散。
沈青舟望着紧闭的房门,眉峰微蹙,心底竟泛起几分莫名的烦躁。
这阮绵绵,偏偏是副油盐不进的财迷性子,凡事都拎得太清,倒真是半点不懂得顺势而为,着实扫兴得很。
这些情绪并未影响沈青舟的节奏,隔天一踏入公司,他便即刻切换回公事公办的模式。
眉眼冷峻,决策果决,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的沈总。
今日他的办公室格外忙碌,汇报工作的、请示方案的人络绎不绝,脚步声与交谈声此起彼伏。
员工们对于出现在办公室的阮绵绵早已见怪不怪,只当是沈总身边一个无关紧要的“花瓶”,无人多问。
看着沈青舟埋首文件、从容调度的模样,阮绵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看似风光无限的总裁,其实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忙碌与不易。
只是这份转瞬即逝的心疼,在财务总监捧着厚厚一叠报表进来、沈青舟漫不经心扫过其上天文数字般的营收时,瞬间烟消云散。
阮绵绵眼底只剩惊叹——果然,这世界上的钱,从来只会源源不断流向本就富有的人。
她竟然会心疼沈青舟?
阮绵绵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暗自唾弃自己:简直是脑子进水了,有病!
她一个乞丐可怜起皇帝来了!
所讽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