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裴云衍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被她如此赤裸裸地当面说穿,让他有种被冒犯的恼怒。
他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你……”
他刚要开口反驳,想要重新夺回这番对话的主导权。
傅静芸却忽然上前一步。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她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上去。
唇瓣相贴的瞬间,柔软又冰凉。
裴云衍的脑中,轰然一声,一片空白。
他浑身僵住,忘了反应,忘了呼吸。
下一刻,一股莫名的怒火,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一把将她推开。
力道之大,让傅静芸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傅静芸!”
他的声音沙哑,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你在做什么?!”
傅静芸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脚跟在石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人却稳稳站住了。
她抬起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上面好像还留着他的一点凉意。
“亲殿下一口而已。”
她抬起眼,迎上他那双快要喷出火的眼睛,神色平静的说。
“殿下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刚刚那一下柔软的触感,明明一碰就没了,却在他心里烧起一把火,烫得他心头发慌。
除了被冒犯的愤怒,还有一种……他说不清楚的渴望,全都乱糟糟地搅在一起。
傅静芸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便继续说了下去。
“殿下当真以为,您如今的地位,稳如泰山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向他最隐秘的痛处。
“三皇子背后有宁皇贵妃,宁家在朝中根基深厚,势力庞大。”
“而殿下您呢?”
“您就算在朝中安插了自己的人,可因为您的身世,那些人终究只是一盘散沙,无法真正拧成一股绳。”
“只有像我傅家这样手握重兵的世家,公开为您站队,才能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看到风向,才能让您在朝堂上,真正拥有一席之地。”
“联姻,是让傅家彻底成为您的人,最稳妥,也是唯一的法子。”
裴云衍听着这些话,周身的怒火,竟一点点地冷却了下去。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她将他如今的处境,他心底最深的谋算和隐忧,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大胆。
她不是在求他。
她是在与他谈判,用她自己,用整个傅家,来与他做一场豪赌。
傅静芸见他沉默,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哪怕他现在对自己没有半分喜欢。
但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已经胜过了那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就够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傅静芸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臣女言尽于此,殿下好生思量。”
说完,她便转身,快步离去。
第二天,裴云衍独坐在书房里,周身的气压比昨日更低。
那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里掀起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涟漪。
柔软,冰凉。
他烦躁地翻了一页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报声。
“殿下,昭华郡主求见。”
裴云衍捏着书页的手指一顿。
她还敢来?
他以为,昨天那番撕破脸皮的对峙和她大胆的举动之后,她至少会避上几天。
他以为她会羞,会恼,会暂时退却。
可她没有。
这女人的心思,比他想的还要深,脸皮也比他想的还要厚。
“让她进来。”
不一会,傅静芸提着一个食盒,缓步走了进来。
东宫的侍卫和内侍们,似乎已经对她的出现习以为常,连通报都少了几分该有的规矩。
她将食盒放在一旁的书案上,一样一样地将里面的菜肴取出来。
动作不急不缓,安然自若,仿佛昨天那个踮起脚尖强吻他的人,根本不是她。
裴云衍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倒要看看,她今天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让她把东西拿走。
傅静芸将一双玉箸递到他面前,自己则退到一旁,安静地垂手站着。
裴云衍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吃起里面的东西。
他尝了一口水晶虾饺,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厨艺有所长进。”
声音依旧是冷的,听不出半点夸赞的意思。
傅静芸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而感到丝毫难堪,脸上反而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殿下喜欢就好。”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飘零的落叶上,语气里带上一丝若有似无的惆怅。
“臣女已到了适婚的年纪,皇上仁慈,许是过不了多久,便会赐下府邸,让臣女搬出宫去住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
“宫外规矩多,以后再想见殿下,怕是难了。”
裴云衍听着她的话,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惆怅,在他眼里,都成了精心算计的表演。
他忽然冷笑一声。
“以后见不着孤,那不是正好?”
声音里的嘲弄,不加掩饰。
“孤一个血脉不正,根基不稳的太子,郡主何必非要往孤这艘破船上挤。”
“孤看三弟倒是对你一往情深,非卿不娶。”
“你为何偏要向着孤?”
他在试探她,也在逼问她。他想撕开她那层平静的伪装,看看底下到底藏着怎样的目的。
这女人就像一团迷雾,明明看着通透,却又让人捉摸不透,这种感觉让他烦躁,也让他警惕。
傅静芸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没有半分闪躲。
“臣女为何向着殿下,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殿下现在需要傅家的力量。”
“殿下也该清楚,夺嫡之路,一旦失败,会是什么下场。”
“三皇子登基,殿下……绝不会有好日子过。”裴云衍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缓缓地拍了拍手。
“好,说得好。”
“孤倒是完全看不出,昭华郡主一介深宫女子,竟也有这般与孤谈判的本事。”
她的话,是阳谋,也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
她将他最深的顾虑,最迫切的需求,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逼着他正视。
她不是在求他,她是在告诉他,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傅静芸神色不变,仿佛他的讽刺无足轻重。
“臣女之前,或许与三皇子是有些旧情。”
“但在宫里,看的从来不是旧情,而是本事。”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他。
“殿下几次三番助臣女度过难关,这份果决,就与三殿下的畏缩截然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