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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家疗养院。
那是一家坐落在远郊,环境清幽,但守卫森严的顶级私人疗养院。
我被带到一扇白色的门前。
护士长递给我一把钥匙,表情严肃。
“周先生,姜女士的情绪很不稳定,有暴力倾向。您进去后,请一定小心。如果有什么意外,立刻按墙上的红色按钮。”
我点点头,接过钥匙。
我的手,抖得厉害。
我深吸一口气,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片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混杂着药水味的气息。
我看到了她。
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像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头发凌乱。曾经那个光芒万丈,永远一丝不苟的女王,消失了。
她瘦了很多,脸颊凹陷,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我的心,像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姜禾?”我试探着,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她听到我的声音,身体猛地一颤。
她缓缓地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空洞,迷茫,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她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
“你是谁?”她怯生生地问,声音沙哑。
“我是周屿。”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姜禾,我是周屿啊。”
“周屿……”她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更加迷茫。她歪着头,想了很久。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眼中的迷茫,瞬间被惊恐和敌意取代。
“你滚!”她尖叫起来,抓起身边的枕头,狠狠地向我砸来。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疯子!你滚出去!”
枕头砸在我身上,不疼。
但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进我的心脏。
骗子,疯子。
这是她当初,在新闻发布会上,用来形容我的词。
原来,她还记得。
原来,在她混乱的意识里,我还是那个,伤害了她,背叛了她的“疯子”。
“姜禾,你听我说。”我一步步,小心地向她靠近,“那都是假的。我没有背叛你。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她歇斯底里地尖叫,开始用手抓自己的头发,撕扯自己的衣服。
“你滚!我不想看到你!是你害了我!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
那种小幅度的,不规律的,像跳舞一样的动作。
亨廷顿舞蹈症。
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如刀割。
我不能再刺激她了。
我慢慢地后退,退到门口。
“好,我走。”我说,“你别激动,我马上就走。”
我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听到房间里,传来她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没有走。
我就守在她的门外。
我从护士那里,了解了她这几天的状况。
她们说,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不吃饭。
糊涂的时候,她就会像刚才那样,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攻击所有靠近她的人,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骂我是骗子。
医生说,这是疾病的进程。她的认知功能,正在退化。她记忆里的现实,和真正的现实,已经开始混淆,颠倒。
在她混乱的世界里,她才是那个被我伤害,被我抛弃的人。
我每天都去。
隔着门,跟她说话。
我跟她讲我们大学时的趣事。
讲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讲我画的第一幅她的肖像。
她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回应。
有时候,她会突然在里面尖叫,让我滚。
有时候,她会小声地哭。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
我只知道,我不能放弃。
我开始在疗养院的走廊上画画。
我画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北海道的雪,圣托里尼的蓝顶教堂。
我把画好的画,一张一张,从门缝下面,塞进她的房间。
我希望,这些画,能唤醒她一点点的记忆。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她的门外画画。
门,突然从里面,开了一道缝。
我愣住了。
我看到她的眼睛,从门缝里,怯生生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惊恐和敌意。
而是带着一丝好奇,和……委屈。
“你……”她小声地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的心,狂跳起来。
“因为,”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你。”
“我要带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