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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鸡死了。

死的是那只受伤的芦花母鸡。早上王红霞去喂食时发现的,鸡僵在笼子里,嘴角有白沫,眼睛睁着。

林春芽被院里的尖叫声惊醒。

“死了!鸡死了!”

她披上衣服冲出去。院子里,王红霞拎着死鸡,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竹笼里的公鸡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赵金花从正屋出来,看见死鸡,脸沉下来。

“妈,我也不知道啊!”王红霞哭丧着脸,“我昨晚喂得好好的,今天早上就……”

“你喂了什么?”赵金花问。

“就是平时那些,菜叶、米糠,还有……”王红霞顿住了,眼神闪烁,“还有一点剩饭。”

林春芽走过去,接过死鸡检查。

鸡嘴角的白沫还没干,凑近闻,有股淡淡的苦味。和前天晚上她在鸡食槽里闻到的味道一样。

老鼠药。

三婶下手了,但没想到鸡这么快就死了。也许是她药下多了,也许是鸡伤还没好,抵抗力弱。

“这鸡……”林春芽抬头看向王红霞,“是中毒死的。”

“中毒?”赵金花皱紧眉。

“不可能!”王红霞尖叫,“我怎么可能给鸡下毒?这是我养的鸡!”

“三婶,我没说是你下的毒。”林春芽平静地说,“我是说,鸡吃了有毒的东西。”

“那……那就是有人下毒!”王红霞突然指向林春芽,“是你!肯定是你!你恨我把鸡抱走,故意下毒害死鸡,好栽赃给我!”

林春芽看着三婶,心里冷笑。

贼喊捉贼,倒打一耙。这就是三婶的手段。

“红霞,你胡说什么!”王桂芬从西屋冲出来,挡在女儿身前,“春芽怎么会做这种事?”

“怎么不会?”王红霞叉着腰,“她现在是记分员了,翅膀硬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昨天还查旧账呢,今天就害死鸡!我看她就是想把咱们家搅得天翻地覆!”

“够了!”

林满仓拄着拐杖出来,脸黑得像锅底。他看看死鸡,看看王红霞,又看看林春芽。

“鸡怎么死的,查清楚。”他声音低沉,“春芽,你说中毒,有什么证据?”

林春芽指着鸡嘴角的白沫:“爷,你闻闻,有药味。正常的鸡死了,不会这样。”

林满仓凑近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

“还有,”林春芽继续说,“前天晚上,我听见院子有动静,出来看,鸡食槽里被人下了药。我当时清理了,没想到昨晚又……”

“你听见动静?看见是谁了吗?”林满仓问。

林春芽犹豫了一下。

她看见了,是王红霞。但她不能说。说了就是撕破脸,再也没有转圜余地。

“没看见。”她说,“天太黑,那人跑得快。”

王红霞明显松了口气。

“那就是说,有人要害咱们家的鸡。”林满仓扫视院子里的人,“是谁?为什么要害两只鸡?”

没人说话。

只有公鸡在笼子里咯咯叫,声音凄厉。

“这事儿到此为止。”林满仓摆摆手,“鸡死了就死了,埋了。红霞,以后鸡还是让春芽养。你养不好,就别养了。”

“爸!”王红霞不甘心。

“别说了!”林满仓瞪她,“你要是真没下药,怕什么?”

王红霞闭嘴了,但眼神怨毒地看了林春芽一眼。

林春芽拎着死鸡去后院埋了。土坑挖得不深,但足够埋下一只鸡。她把鸡放进去,盖上土,用力踩实。

一只鸡而已,死了就死了。

但这件事让她明白,这个家的斗争,已经升级了。

从克扣口粮,到使绊子,到下毒。

下一次,会是什么?

上午上工,林春芽心神不宁。

账本的秘密像块石头压在心上,死鸡的事又添了一根刺。她知道,三婶不会就这么算了。今天死的是鸡,明天可能就轮到别的。

中午休息时,陈卫国和赵晓梅来找她。

“春芽同志,你脸色不太好。”陈卫国关心道。

“没事,昨晚没睡好。”林春芽勉强笑笑。

赵晓梅递过来一个煮鸡蛋:“给你,补补。”

“谢谢,我不饿……”

“拿着吧。”赵晓梅塞进她手里,“你看看你,瘦得一阵风都能刮倒。当记分员这么累吗?”

“不累,就是……”林春芽不知道怎么说。

陈卫国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春芽,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旧账的事?”

林春芽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很严重?”

“很严重。”林春芽说,“但我不能说。”

陈卫国和赵晓梅对视一眼。

“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找我们。”陈卫国认真地说,“虽然我们是知青,但在这个村里,我们也是你的同志。”

“谢谢你们。”林春芽鼻子有点酸。

前世,她孤军奋战到死。这一世,至少还有几个人愿意帮她。

下午收工早,队长说公社要来检查秋收进度,让大家提前回去收拾收拾。

林春芽没直接回家,而是绕路去了卫生院。

周大夫正在院子里晒药材,看见她,招招手:“丫头,来得正好,帮我翻翻这些草药。”

林春芽放下东西,过去帮忙。药材摊在竹席上,需要不时翻动,让太阳晒得均匀。

“周大夫,”她一边翻药一边说,“我想问问,如果……如果一个人做了错事,但他是为了家里人,该不该揭发他?”

周大夫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多大的错事?”

“挺大的。”林春芽说,“关系到很多人。”

周大夫沉默了一会儿,继续翻药:“丫头,这世上没有简单的对错。有时候,对的事,做出来是错。错的事,反而能救很多人。”

“那该怎么办?”

“看你的心。”周大夫说,“你想保护谁?想达到什么目的?想清楚这些,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春芽沉默了。

她想保护父母,想带他们离开这个家。这是她唯一的目的。

“还有,”周大夫补充,“有些事,不一定要揭发,也不一定要隐瞒。可以……让它变成筹码。”

林春芽抬起头。

“筹码?”

“嗯。”周大夫笑笑,“你手里有别人的把柄,别人就不敢轻易动你。但你要记住,筹码只能用一次,用完了,就没用了。”

林春芽心里一亮。

是啊,她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揭发或隐瞒?她可以把这个秘密握在手里,当作筹码,让大伯不敢再为难她和父母。

甚至,可以让大伯为她所用。

“谢谢周大夫。”她真心实意地说。

“别谢我。”周大夫摆摆手,“我就是个老头子,说点胡话。你听着玩就行。”

从卫生院出来,林春芽脚步轻快了许多。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晚饭前,林春芽去了东屋。

大伯林建党正坐在炕上抽烟,看见她进来,愣了一下。

“春芽?有事?”

“大伯,我想跟你谈谈。”林春芽关上门。

林建党神色紧张起来:“谈……谈什么?”

“谈旧账的事。”林春芽在炕沿坐下,“账本我看完了,问题不小。”

林建党手里的烟差点掉下来:“春芽,你……”

“五百一十七个工分。”林春芽平静地说,“大伯,你记的那几天账,工分数额对不上。其他时候的账,也有问题。”

林建党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大伯,你别怕。”林春芽继续说,“我没告诉别人,账本还在我那儿。”

“你……你想怎么样?”林建党声音颤抖。

“我不想怎么样。”林春芽说,“大伯,你是我亲大伯,我不会害你。但这件事,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

“第一,那些多记的工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给谁记的?”林春芽问。

林建党低下头,很久才说:“有些……是给队里几个干部记的。他们说……说辛苦一年,多记几个工分,算是补贴。”

“还有呢?”

“还有……我自己也……”林建党说不下去了。

林春芽明白了。一部分是给干部做人情,一部分是进了自己的口袋。

“第二,”她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你三叔……知道一点。”林建党小声说,“还有你爷……我没明说,但他可能猜到了。”

果然,爷爷也知道。难怪那天他会问旧账的事。

“第三,”林春芽盯着大伯,“你打算怎么办?”

“我……”林建党慌了,“春芽,你说我该怎么办?这事儿要是捅出去,我就完了!咱们老林家也完了!”

“所以不能捅出去。”林春芽说,“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公社下个月要来查账,瞒不住的。”

“那……那怎么办?”

林春芽沉默了一会儿,说:“大伯,我可以帮你。”

林建党眼睛一亮:“怎么帮?”

“账本在我手里,我可以把有问题的部分改掉。”林春芽说,“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你配合。”

“配合!我一定配合!”林建党连忙说,“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第一,”林春芽竖起一根手指,“以后在这个家,你不能为难我和我爸妈。我记工分,你也不能插手。”

“好,好!”

“第二,那些多记的工分,你要想办法补上。不是现在补,是慢慢补,从你以后的工分里扣。”

“这……”林建党犹豫,“那得扣到什么时候?”

“总比坐牢强。”林春芽说。

林建党咬咬牙:“行!”

“第三,”林春芽说,“我需要钱。”

“钱?”

“嗯。”林春芽点头,“买纸笔,买墨水,还得打点一些关系。不多,先给二十块钱。”

林建党脸一苦:“二十块?我哪有……”

“大伯,五百多个工分,换成粮食换成钱,不止二十块吧?”林春芽看着他,“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愿意!愿意!”林建党连忙说,“我……我想办法。”

林春芽站起身:“那就这样。钱你准备好,我明天来拿。还有,这件事,你知我知,别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三叔,包括我爷。”

“明白,明白。”

走出东屋时,林春芽心里踏实了些。

第一步,走对了。

晚饭时,气氛诡异。

林建党一直低着头吃饭,不敢看林春芽。王红霞也安静了许多,不再说风凉话。只有林卫东还跟平时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爹,我们老师说了,下个月公社要搞文艺汇演,让我们排节目。”林卫东说,“我演《红灯记》里的李玉和!”

“好,好。”林建党心不在焉地应着。

“到时候全公社的人都来看,我可不能给咱家丢脸。”林卫东得意地说,“对了,演出要穿新衣服,娘,你给我做件新的呗?”

刘翠花看了丈夫一眼,见他没反应,只好说:“行,娘给你做。”

“春芽姐,”林卫东突然转向林春芽,“你当记分员,一个月挣多少工分啊?有我的演出补贴多吗?”

林春芽抬起头:“工分是按劳动算的,不是按月算的。”

“那就是没多少呗。”林卫东嗤笑,“要我说,你还是别干了,又累又得罪人。你看我,演个节目,轻松还有面子。”

“卫东说得对。”王红霞接话,“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不好。找个好人家嫁了,比什么都强。”

林春芽没说话,继续吃饭。

她知道,这是三婶在试探,看她和大伯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但她不会露馅。

吃完饭,林建党叫住林春芽。

“春芽,你来一下。”

两人走到后院。

林建党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塞进林春芽手里:“二十块,你点点。”

林春芽打开一看,是两张十块的纸币,崭新。

“大伯,这钱……”

“我找你三叔借的。”林建党压低声音,“说是卫东演出要用。春芽,你可一定得把账本弄好啊。”

“我知道。”林春芽收起钱,“大伯,你放心,我会处理好。”

回到西屋,她把钱交给母亲。

王桂芬看见这么多钱,吓了一跳:“春芽,这……这是哪来的?”

“大伯给的。”林春芽说,“妈,你收好,别让人看见。咱们慢慢攒,总有一天能攒够离开的钱。”

王桂芬摸着那两张纸币,手有些抖:“春芽,你大伯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林春芽没否认:“妈,有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你只要知道,从今天起,大伯不会再为难咱们了。”

王桂芬看着女儿,眼神复杂。有担忧,有骄傲,也有心疼。

“春芽,你长大了。”她轻声说,“但妈还是怕……”

“不怕。”林春芽握住母亲的手,“妈,咱们会越来越好的。”

夜里,林春芽点上煤油灯,拿出账本。

她把有问题的几页重新抄写,修改了数字,但保留了原稿。新账本她会交上去应付检查,旧账本她要留着,这是她最重要的筹码。

抄写到半夜,手都酸了。

窗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林春芽警觉地抬起头。

“春芽,是我。”

是陈卫国的声音,压得很低。

林春芽打开窗户,陈卫国站在窗外,脸上带着焦急。

“陈同志?这么晚了……”

“春芽,有件事我得告诉你。”陈卫国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我听说,公社查账的事,可能要提前。”

“提前?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陈卫国说,“王文书今天来知青点,说要抽查几个队,你们三队可能在其中。”

林春芽心里一紧。

下个星期?她还没准备好。

“谢谢你告诉我。”她说,“我会想办法。”

“你……”陈卫国犹豫了一下,“如果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嗯。”

陈卫国匆匆走了,消失在夜色里。

林春芽关上窗户,心跳得厉害。

下个星期……

她看着桌上还没抄完的账本,咬了咬牙。

今晚,不能睡了。

她得赶在检查之前,把账本处理好。

煤油灯的火苗跳动着,在墙上投下她伏案抄写的影子。

一笔一画,一字一句。

这是她的战争。

而她,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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