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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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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芽月末,学院交流实践日的第三天。

清晨的光,穿过灰塔宿舍狭窄的窗,在冰冷粗糙的石板地上投下惨白、锐利的光斑,切割着昏暗。林迹在光斑边缘醒来,背抵着床沿,浑身骨头像是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处关节都泛着酸涩的钝痛。更深处的疲惫来自灵魂——那种被无形之手粗暴揉捏、留下无数细碎裂痕后的空虚与隐痛,并未随着一夜的昏沉而消散,反而如同沉入水底的淤沙,更加清晰地淤积在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重新聚焦。喉间残留着铁锈与腐败交织的腥甜,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闷痛。耳鸣如同潮水退去后留下的微弱嘶嘶声,持续不断地啃噬着意识的边缘。这就是窥探深渊的代价。不,甚至不是“窥探”,只是被那“回响”的余波轻轻擦过,灵魂便已摇摇欲坠。

但……不一样了。

与昨晚那几乎要将自我意识彻底冲垮、撕碎的混乱与恐怖相比,此刻盘踞不去的痛苦与虚弱,至少是“有序”的。它们有了明确的“位置”和“质感”——头痛位于太阳穴后方三指处,是一种持续的、钝器敲击般的胀痛;灵魂的撕裂感主要集中在眉心深处,像是被极细的冰丝反复切割;疲惫则如同浸透骨髓的冷水,从四肢百骸渗出。更重要的是,在那片依旧混乱、布满“污渍”与“裂痕”的意识之海中,有了一个“点”。

一个微小、虚幻、却异常“坚实”的点。

“我在此处,此点不移。”

他默念,并非咒文,而是一种纯粹的、对“自我存在”的确认与锚定。意念沉入,那个“点”便清晰起来。它不发光,不发热,没有形状,甚至没有颜色,但它“存在”着,以一种无可辩驳的“事实”般的方式,锚定在意识海中央。如同风暴肆虐的漆黑海面上,一根深深钉入海床的、无形的铁桩。海浪(残存的混乱碎片、灵魂创伤的阵痛、外界的纷扰)依旧拍打冲击,带来眩晕与痛苦,但“船”(他的自我意识)不再无休止地旋转、倾覆,有了一个相对固定的、可以凭依的“参照系”。

这“锚点”的建立,并非治愈,而是强行建立的“秩序”。它将破碎的感知、涣散的意识、躁动的痛苦,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约束”在自身周围,形成了一个虽不稳定、但确实存在的“内在结构”。代价是,他需要持续不断地消耗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去“加固”它,如同逆水行舟,一刻不能松懈。但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重新获得了对自身状态的、哪怕是最低限度的“掌控感”与“认知清晰度”。

他能区分“创伤的痛”与“精神的倦”;能判断哪些眩晕源于灵魂受损,哪些源于过度消耗;能隐约感知到“心象”之力流转时在意识中留下的、微弱而紊乱的“轨迹”残影。这种基于“自我确认”而产生的、对内在状态的模糊“映射”,虽然远非真正的“内视”,却让他能更精细地分配所剩无几的精神力,避免触及那些最敏感、最脆弱的“创伤区”。

“锚点”是他在灵魂废墟上竖起的第一面,也是唯一一面旗帜。它不提供力量,不带来知识,不能驱散痛苦。它只宣告一件事:此处有我,尚未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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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炼金主塔地下二层,卡伦·李斯特的实验室。

空气里弥漫着“泣血蘑菇”干燥菌褶被小心研磨时散发的、混合着铁锈与腐败甜香的古怪气味,以及某种高精度萃取装置运行时特有的、近乎无声的能量嗡鸣。林迹站在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台前,戴着浸过隔离药水的薄皮手套,手握骨质研杵,在黝黑的石臼中,以一种稳定到近乎机械的节奏,缓慢而均匀地碾压着那些暗红色的、纹理如同凝固血丝的脆弱碎片。

他的动作精准,力度恒定,每一次研磨的角度和轨迹都近乎完美。但这并非源于娴熟的技巧,而是极致的“控制”——控制因灵魂创伤而时不时颤抖的手指,控制因精神匮乏而阵阵发黑的视线,控制那想要深入感知材料“痛苦”、“记忆污染”与“生命侵蚀”等复杂倾向的本能冲动。他必须将“心象”的感知压制到最低,仅保留最基础的触觉反馈,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械,执行着“研磨-观察色泽-过筛”的简单循环。

汗水从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汇聚,最终滴落在石臼边缘,留下深色的圆点。灵魂深处的隐痛随着精力的持续输出而阵阵加剧,如同背景噪音中尖锐的杂音。但他呼吸平稳,眼神专注地落在石臼中逐渐细化的粉末上,仿佛全部心神都已投入其中。

“你的精神力场,像一件被暴力撕扯后又用劣质胶水勉强粘合的古董瓷器。”卡伦·李斯特平淡无波的声音从主实验台方向传来,他正透过多重透镜组观察着一缕被束缚在力场中的、不断变幻色彩的烟雾,头也没回,“裂痕遍布,粘合处充满气泡和杂质,随时可能再次崩解。而你现在做的,就是试图用这双布满裂痕的手,去穿针引线。”

林迹研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因刻意压制疲惫而略显沙哑:“学生在尝试……让手更稳一些。”

“稳?”李斯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不知是嗤笑还是叹息的轻哼,“建立在濒临破碎基础上的‘稳定’,不过是延迟崩塌的时间。你昨晚‘尝试’的,恐怕不只是‘稳定’吧?”

林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研杵依旧匀速落下。他沉默以对。否认没有意义,在李斯特这种洞察力惊人的导师面前,任何掩饰都徒劳且愚蠢。

“灵魂的创伤,尤其是高维信息污染和认知冲突导致的结构性损伤,常规治疗术和精神安抚药剂效果有限。”李斯特放下透镜,转过身,灰袍下摆扫过光滑的石质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走到林迹旁边,目光落在那臼色泽逐渐转为暗沉、仿佛干涸血迹的粉末上,“它们作用于表象,而非根源。你的‘瓷器’内部已经产生了不可逆的应力畸变和材质劣化,简单的粘合只会让它在下一次震荡中碎得更彻底。”

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尖没有任何魔法灵光,只是以某种特定的频率轻轻捻起一小撮研磨好的“泣血蘑菇”孢子粉末,置于鼻尖嗅了嗅,又对着光源仔细观察其色泽与颗粒均匀度。

“处理得马马虎虎,‘记忆污染’倾向的活性残留比标准值高了大约百分之三,‘痛苦’倾向的析出也不够均匀。不过,考虑到你现在的状态,能完整研磨出来没把自己弄疯,也算难得。”他随手将粉末弹回石臼,从怀里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用墨绿色水晶雕琢的细口瓶,放在林迹手边的台面上。

瓶子约拇指大小,里面装着约二十毫升液体。那液体并非寻常药剂常见的澄澈或浑浊,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将深夜星空浓缩后的状态——深不见底的墨蓝底色中,悬浮、沉浮着无数极其微小的、闪烁不定的银色光点。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毫无规律地旋转、聚散,仿佛自有生命,又仿佛遵循着某种超越肉眼观察的复杂韵律。瓶身没有任何标签,触手冰凉,并非低温,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能吸收热量的“静寂”之感。

“‘星尘静默液’。”李斯特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刮过林迹苍白汗湿的脸,“我自己调配的小玩意。原理是模拟‘虚空星海’边缘的‘绝对静谧’与‘信息归零’特性,能在短时间内,微弱地平复灵魂因信息过载或认知冲突产生的‘湍流’与‘噪波’,并提供一点点……嗯,算是‘结构性修复暗示’吧。无法根治,但能给你那快要散架的‘瓷器’争取一点加固的时间,或许还能让裂缝边缘稍微……‘光滑’那么一丝。”

林迹停下动作,看向那瓶奇异、甚至堪称美丽的药剂,没有立刻去拿。价值?代价?李斯特从不做无意义的施舍。

“条件?”他问,声音干涩。

“条件?”李斯特似乎弯了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缺乏温度,“你觉得,我需要用一瓶自制的、效果存疑、副作用不明的药剂,来要挟一个灵魂随时可能崩溃、价值未明的下院学员?”

林迹沉默。他确实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服用方法,每晚深度冥想前,滴两滴于舌下,自然化开,引导药力上行,滋养、抚慰你的识海。过程中可能会看到一些破碎的、无意义的画面,听到一些模糊的、无法理解的呓语。那是药力在抚平你灵魂‘裂痕’时,不可避免地带出的、残留在你意识垃圾堆里的‘信息碎片’回响。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你那个粗糙但有点意思的‘认知锚点’稳固。那些只是过去的‘噪音’,废墟的‘尘埃’,只要你不动摇,不主动追逐,它们就伤害不了你——至少,这瓶药剂的剂量下,伤害有限。”

李斯特顿了顿,目光转向实验室另一侧,那扇通往堆满陈旧资料的三号储藏室的厚重木门。

“从今天起,你手头所有涉及中高阶、带有精神污染或信息侵蚀倾向的活性材料处理工作,暂停。以你现在的状态,接触‘泣血蘑菇’孢子已经是走钢丝,更别说‘哀嚎鬼藤’汁液或者‘梦魇苔’提取物了。我可不想我的实验室里多出一具疯掉的尸体,或者更麻烦的……‘畸变体’。”

他指向那扇门:“你的新工作,在里面。过去三十年,我,以及我的一些……同行、前辈、乃至某些不走运的竞争者,留下了大量失败的实验记录、未验证的猜想笔记、边缘现象的观察手稿,以及一些来源可疑、真假难辨的禁忌知识残篇。它们堆在那里,像一座散发着霉味和妄想的垃圾山。”

林迹随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扇门他见过多次,但从未进去过。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些早已黯淡的、意义不明的刻痕。

“我需要一个人,用足够‘敏感’——能察觉到那些记录中可能残留的、非标准的‘信息痕迹’或‘异常波动’;同时又足够‘稳定’——不会轻易被其中蕴含的疯狂、谬误或禁忌气息污染——的视角,去重新梳理它们。”李斯特的目光转回林迹脸上,镜片反着冷光,“不要求你理解内容,那是我的事。你只需要‘感受’。感受记录者书写时的情绪残留,感受实验失败瞬间可能留下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能量扰动的‘印记’,感受那些天马行空或荒诞不经的猜想背后,是否有一丝违背常理却又难以忽视的‘灵光’闪现。用你的‘感觉’去分类,去标记任何让你觉得‘不协调’、‘有趣’、‘值得深究’或者单纯‘令人不安’的片段。然后,做成索引交给我。明白吗?”

林迹明白了。李斯特给他“星尘静默液”,既是治疗,也是观察——观察这药剂对他这种特殊灵魂创伤的效果。让他整理陈年旧档,既是保护他不再接触危险材料加重伤势,也是利用他目前这种因“心象”受损而变得“迟钝”(对外界主动感知削弱)、却又因“锚点”存在而格外“凝定”(对内,对“异常”的被动感应可能更敏锐)的特殊状态,去“打捞”那些可能被常规研究者忽略或摒弃的、非常规的“信息残渣”。他成了一个活的、带有特殊“滤网”的“信息筛检机”,一个在知识废墟中淘金的、廉价而敏感的“探测器”。

“是,导师。学生会尽力。”林迹没有犹豫,伸手拿起那瓶“星尘静默液”。水晶瓶触手冰凉,内部那些缓缓旋转的银色光点,仿佛倒映着某种深邃的、冰冷的秩序。

“不是尽力,是必须做好。”李斯特纠正道,语气不容置疑,“那些手稿和记录,很多字迹潦草如鬼画符,逻辑混乱如醉汉呓语,夹杂着大量个人臆测、实验失败后的狂躁发泄、以及对某些不可名状存在的无意义涂抹。你需要做的,是穿透这些表象的垃圾,去触摸其下可能存在的、真实的‘异常’脉络。用你的‘感觉’,不是理智。直觉,联想,甚至毫无理由的‘在意’,都可以。标记出来,然后,忘掉它们具体是什么。你的任务是‘感知’与‘标记’,不是‘理解’。好奇心,在那种地方,是比任何毒药都更致命的催化剂。记住艾文的下场。”

艾文。那个在图书馆阴影中咳嗽、怀抱厚书、周身散发着不祥“涟漪”、最终被“抹除”的年轻学员。李斯特在此刻提起这个名字,是警告,也是提醒。

“学生谨记。”林迹将药剂小心收好,低头应道。

“三号储藏室的钥匙在二号台左边第三个抽屉。里面灰尘很大,自己清理。今天就开始。”李斯特摆摆手,不再看他,转身重新面向那缕变幻的烟雾,仿佛那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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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号储藏室。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生涩刺耳的“咔哒”声,仿佛很久未曾开启。推开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混杂着陈旧纸张、羊皮腐化、灰尘、霉变、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像是无数种微弱能量残留与绝望情绪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如同沉眠的巨兽呼出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窗户,仅靠天花板角落里几盏镶嵌着劣质荧光石的壁灯提供昏黄、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的光。光线所及之处,是堆积如山的、各种材质、大小、形状的“知识残骸”。

有成捆的、用油腻绳子扎起的羊皮卷,边缘破损,字迹漫漶;有散落的、写满狂草字迹的粗糙草纸,被不知名的污渍浸染;有皮质封面破损、内页脱落的厚壳笔记;有烧焦了边角的实验记录;甚至还有刻在石板、木板乃至某种兽骨上的诡异符号与图案。它们被随意地、层层叠叠地堆放在粗糙的木架、腐朽的板条箱、甚至直接堆在地上,形成了一座座摇摇欲坠的、散发着颓败与疯狂气息的“山丘”。

空气凝滞,灰尘在光柱中缓慢浮沉,如同时间的骨灰。

林迹站在门口,适应着那令人窒息的陈旧气息。灵魂的创伤在这种环境下隐隐作痛,仿佛那些沉寂的“信息”与“情绪”的残留,形成了无形的低气压,挤压着他脆弱的意识。他深吸一口气(随即被灰尘呛得低咳),握紧了袖中那冰凉的水晶瓶,然后迈步踏入这片被遗忘的“知识坟场”。

按照李斯特的指示,他先进行最基础的清理与分类。戴上厚厚的棉布口罩和手套,将明显是废纸、无意义的涂鸦、完全被污损无法辨认的碎片扫到角落。这个过程无需动用“心象”,纯粹是体力劳动,却也让他因创伤而疲惫的精神得到了一丝放空。灰尘扬起,在昏黄光线下舞蹈,仿佛无数逝去思绪的幽灵。

初步清理后,他开始接触那些尚可辨别的记录。李斯特说得对,这里的大部分内容,与其说是知识,不如说是“疯狂”的实体沉淀。

他翻开一本用某种暗红色墨水书写的笔记,字迹颠狂,语句支离破碎,充斥着大量意义不明的自创符号和令人不适的涂鸦。记录者似乎在尝试用“月光蝙蝠的翼膜粉末”混合“溺亡者喉骨研磨物”来绘制一种“可沟通冥界低语”的法阵,最终结果栏只有一行用更大、更潦草的字迹写下的:“它说话了!它在我脑子里说话!停下!让它停下!!!” 最后一笔拖得很长,仿佛蘸着血书就。当林迹的手指拂过这行字时,即便没有动用“心象”,也能隐约感到一丝微弱、冰寒、充满怨毒与绝望的“情绪残留”,如同触及了一块埋葬在冰层下的腐肉。

另一份卷轴记录了一次失败的“元素精魄强制融合”实验。记录者试图将“暴躁火元素”与“静谧水元素”的碎片强行糅合,创造“蒸汽元素”。过程描述详细,数据表格工整,但最终结果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痕迹,边缘有疑似血迹的褐斑。在旁边空白处,有人用颤抖的笔迹补注:“实验体(三级法师学徒,自愿)精神崩溃,元素反噬,躯体汽化,残留物呈不稳定胶质态,具有强烈腐蚀性与幻觉诱发特性,已封印。项目终止。记录者:凯尔文·李斯特(助理)” 凯尔文·李斯特?是李斯特导师的亲人?前辈?字里行间透出的并非疯狂,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客观记录残酷”的倾向,反而更令人不适。

还有刻在石板上的、疑似古代祭祀仪式的残缺图案,旁边标注着扭曲的、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的符号,仅仅是注视,就让人产生轻微的眩晕和恶心感。一沓用某种生物皮革鞣制的纸张,记录着对“梦魇兽分泌物”长达数年的观察,其中夹杂着大量记录者自身越来越离奇、越来越恐怖的梦境描述,到最后几页,字迹已经扭曲到无法辨认,只剩下大片大片仿佛疯狂撕挠留下的痕迹。

这里堆砌的,是失败,是困惑,是走入歧途的绝望,是触碰禁忌的恐惧,是理性崩解时的哀嚎,是野心燃烧后的灰烬。是无数个“艾文”可能走向的、或已经抵达的终点。

林迹最初的感受是排斥、压抑与本能的反胃。但很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尝试李斯特所说的——“感受”。

他不再试图去“阅读”、“理解”那些疯狂的内容本身,而是放松紧绷的精神(在“锚点”的维持下),让自己的意识像最细微的触角,轻轻拂过这些陈旧的载体。不去捕捉具体的信息,而是去体会其整体散发的、微弱的“氛围”、“痕迹”与“倾向”。

那本红色笔记,散发着“狂乱”、“侵蚀”与“绝望”的污浊气息,如同泥沼。元素融合卷轴,则带着一种“撕裂”、“湮灭”与“冰冷的精确”的怪异混合感。古代祭祀石板,萦绕着“混乱”、“亵渎”与“时间沉淀的恶意”。梦魇兽观察记录,则弥漫着“恐惧”、“侵蚀”与“理性滑落”的滑腻感……

这些“感觉”微弱、模糊、混杂,且极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但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锚点”上,以“锚点”为基准去“感受”这些外来的、微弱的“信息扰动”时,一种奇特的“分辨”开始出现。就像在嘈杂的噪音背景中,逐渐能区分出不同声源的频率和方位。

他找来一些空白的标签纸,开始按照自己的“感觉”进行分类标记。不是按内容,不是按年代,而是按“倾向”或“残留印象”:

标记为【混乱/狂躁】:那些字里行间充满非理性跳跃、自毁冲动或明显精神不稳定迹象的记录。

标记为【侵蚀/污染】:涉及明显禁忌知识、邪物召唤、或带有强烈精神污染、认知扭曲倾向的描述。

标记为【撕裂/冲突】:实验记录中能量失控、物质湮灭、或存在明显内在逻辑矛盾、违背已知法则的猜想。

标记为【冰冷/非人】:记录风格极度客观、剥离情感,甚至以非人视角描述残酷实验过程的文稿。

标记为【模糊/吸引】:那些内容本身可能平平无奇,甚至难以理解,但却莫名让他感到“在意”、“不舒服”或“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的片段。

工作缓慢而煎熬。每一份记录,哪怕只是短暂的“感受”,都像是在他布满裂痕的灵魂上又增加一丝负担。那些疯狂的“情绪残留”,混乱的“信息碎片”,如同细微的毒刺,试图钻入他的意识。他必须时刻维持“锚点”的稳固,将其作为“过滤器”和“屏障”,区分“自我”与“外来的侵扰”,才能避免被这些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负面“信息尘埃”所污染。

汗水不断从额头滑落,滴在陈旧的纸张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斑。灵魂的隐痛持续不断,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但他坚持着,如同在泥泞中跋涉,在毒雾中穿行。渐渐地,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韵律”开始在他心中浮现。

那不是知识,不是具体的结论,而是一种模式,一种趋向。

他发现,那些最终导向彻底疯狂、自我毁灭或引发灾难性后果的记录,其“倾向”往往在早期就呈现出某种“不协调的加速”或“单一倾向的极端化”。比如那本红色笔记,早期的“狂躁”中已隐现“侵蚀”的苗头,且两种倾向互相增强,最终螺旋坠入深渊。而元素融合实验,则是“冰冷精确”与“撕裂冲突”从一开始就并存,最终导致毁灭。

而那些虽然古怪、危险,但似乎曾触及某种“边界”、引发记录者强烈“探究欲”甚至短暂“突破感”的记载(哪怕最终失败),其“倾向”往往更加复杂、矛盾,甚至存在某种短暂的、“多个不协调倾向达成危险平衡”或“某种未知倾向短暂显现”的微妙状态。这种状态极不稳定,稍纵即逝,且通常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它们似乎更接近李斯特所说的“被遗漏的灵光”。

比如一份字迹工整、逻辑严谨,试图用数学模型推导“负能量与生命能量并非绝对相克,而在特定谐振频率下可能达成动态共生”的论文草稿。作者在最后承认推导失败,模型崩溃,但留下了一句:“崩溃点附近,观测到短暂的能量‘潮汐’现象,疑似存在未被定义的‘第三态’。可惜,无法复现,亦无法捕捉。” 这份手稿给林迹的感觉,是“精密”、“撕裂”与一种极其微弱、一闪而逝的“奇异和谐”的混合。那种“奇异和谐”的感觉,与他“心象”感知物质“内在倾向”时,偶尔捕捉到的、不同倾向之间达成的微妙“平衡”或“共鸣”,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

再比如,一片烧焦的兽皮上,用焦炭画着一副极其简陋的、仿佛儿童涂鸦的图案:一个扭曲的多面体,每个面上都标着不同的、无法理解的符号,旁边用通用语潦草地写着:“‘门’不在墙上,在‘角度’里。看见‘角度’,需要‘错误’的眼睛。我看见了!但我……” 后面的话被一大团焦痕覆盖。这张兽皮给林迹的感觉,是强烈的“混乱”、“亵渎”,但其中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尖锐、转瞬即逝的“洞察”的刺痛感。这种“洞察”并非智慧,更像是一种……僭越,一种看到了不该看之物的、危险的“明了”。

这些发现让林迹既兴奋又恐惧。兴奋在于,他似乎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非理性的方式,“理解”(或者说“感受”)着这些禁忌知识的“脉络”与“危险性”。恐惧在于,这种“感受”本身,就在不断挑战、侵蚀着他用“锚点”建立的、脆弱的内心秩序。每一次分辨那些“倾向”,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标记那些“灵光”,都像是在黑暗中点燃一缕微火,既照亮方寸,也可能引来不可名状之物。

时间在尘埃与陈旧气息中缓慢流逝。当林迹将又一批标记好的、散发着“冰冷非人”与“微弱吸引”混合气息的卷宗捆好,贴上标签时,窗外(尽管没有窗,但他能感知到塔楼魔法钟的微弱震动)传来报时的低沉钟鸣——已是黄昏。

他直起僵硬酸痛的腰背,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袭来,灵魂的创伤因长时间的、高强度被动“感应”而抗议。他不得不停下,靠在积满灰尘的书架上,喘息着,等待那阵不适过去。目光扫过眼前这座寂静的、埋葬了无数疯狂与失败的“坟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里埋葬的,不仅是知识和实验,更是无数探索者(或堕落者)的灵魂碎片。他们是“错误”吗?是“畸变”的前兆吗?还是……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试图叩问真理却敲响了丧钟的、可悲的先行者?

李斯特让他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筛选信息”吗?还是说,这也是一种“测试”?测试他在这种高浓度“异常”与“疯狂”的信息场中,能否保持“稳定”?测试他那种特殊的“感知”,在面对这些“知识毒药”时,会有何反应?亦或是……在培养他某种“耐受力”,或者“鉴别力”?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根越来越细、下方深渊越来越清晰的钢丝上。左边是“疯狂”的泥沼,右边是“虚无”的悬崖,而李斯特,或许就是那个手持平衡杆、冷漠地观察他能否走到对岸的人。对岸是什么?更多的秘密?更强的力量?还是……更彻底的毁灭?

他摇摇头,驱散这些无用的思绪。无论李斯特目的为何,他目前没有选择。这里至少暂时安全(相对外面),能接触到常人难以触及的“异常”信息(虽然危险),还有“星尘静默液”缓解灵魂创伤。这就够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标记好的卷宗,目光落在其中一份兽皮上——正是那张画着扭曲多面体、提及“错误的眼睛”的焦黑兽皮。那种混合着“混乱”、“亵渎”与尖锐“洞察”的感觉,让他印象深刻,也隐隐不安。他将其归入“模糊/吸引”类,但额外做了一个记号。

然后,他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离开了这座寂静的“坟场”,轻轻带上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将无数沉寂的疯狂与未解的谜题,重新锁入黑暗。

门外,走廊里魔法灯已经亮起,投下清冷的光。远处隐约传来学员们结束一天交流活动后的喧哗。那些属于“正常”世界的、充满活力的声音,此刻听来如此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真相”与“代价”的毛玻璃。

他摸了摸怀中那瓶冰凉的“星尘静默液”,又想起李斯特镜片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想起艾文消失后那片“干净”得令人心悸的地面,想起昨夜那恐怖混乱的“回响”与灵魂深处新生的、脆弱的“锚点”。

前路晦暗,危机四伏。但至少,他还没有倒下,还在向前走,哪怕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与危险的边缘。

锚点已定,风暴未息。在知识与疯狂的坟场中,孤独的掘墓人,能否找到埋藏于无尽失败之下的、那一线渺茫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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