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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顾昭然关于开设“女史”选修课目的提议,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特定的圈层中激起了远比预期更为复杂的涟漪。这已不仅仅是学术之争,更牵动了朝堂格局、世家利益与后宫风向。

兰蕙轩内的交锋并未因郑徵羽的介入而彻底平息。王昭容表面偃旗息鼓,背地里却通过家族渠道,将“《璇玑录》可能暗藏舆图、崔令纾结交寒门、意图不明”的流言,更巧妙地散播出去。同时,她亦修书家中,直言崔氏女风头过盛,恐影响王氏未来在三皇子府中的地位,恳请父兄早做筹谋。太原王氏家主王擎苍接到女儿书信,沉吟良久。他虽多方下注,但若能提前剪除一位强有力的竞争者,自然乐见其成。他授意门下,在士林清议中,开始隐晦地贬低女子过度涉足经世之学,试图从舆论上削弱崔令纾和“女史”课程的影响力。

然而,郑徵羽的动作更快。她在《清流报》最新一期中,开辟“巾帼撷英”专栏,首篇便以饱含赞许的笔触,介绍了前朝几位辅佐君王、安定社稷的贤后才女,并点评道:“女子之智,不在其力,而在其心,在其识。若能明理晓义,其裨益家国,岂逊于男儿?”她并未直接提及当下任何一人,却巧妙地抬高了有才学女子的地位,为“女史”课程的设立营造了积极的舆论氛围。同时,她暗中调动歌姬,将一首称颂女子才德的新童谣,于市井间传唱,其影响力悄然渗透。

安阳公主萧云璎得知“女史”一事后,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扩大自身影响力、为七皇子争取更多士林好感的契机。她再次于府中设下小宴,此次邀请的,除了关系紧密的世家女眷,还有几位在翰林院、国子监任职、其夫人与她交好的官员。席间,她不仅展现音律才华,更在与夫人们闲聊时,屡屡提及“女子明理方能相夫教子、稳固家邦”的观点,并盛赞顾昭然先生有教无类、崔令纾才学堪为女子典范。她以公主之尊、才女之姿,将“女史”课程的意义,提升到了“稳固家邦”的高度,其言论通过这些官员及其夫人,悄然影响着士大夫阶层的看法。

后宫之中,暗流亦因此事而涌动。

淑妃郑漱兰很快得知了顾昭然的提议。她资助“女史编修”本就是为了影响史笔,岂容寒门学派另起炉灶,脱离她的掌控?她立刻召见心腹,命其加大对她所控“女史”项目的投入,并设法拉拢、分化可能参与顾昭然项目的女子。同时,她再次前往椒房殿“探病”,言语间“忧心”地表示:“听闻宫外如今盛行女子论政,竟还要开设课程,编纂史册。这……祖宗家法,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此张扬,恐非福事。皇后姐姐还需劝诫诸位皇子,莫要被些虚名所惑。”她试图将此事与“祖宗家法”对立起来,给皇后和诸位皇子施加压力。

皇后裴望舒本就因儿子们争斗心力交瘁,淑妃的“提醒”更让她心烦意乱。她深知此事牵扯甚广,一边是太后的态度(太后王漱溟本人便是才学出众的上届宫斗冠军),一边是儿子们可能借此拉拢寒门或世家,一边还要应对淑妃的步步紧逼。她无法明确表态,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连带着对负责“女史”课程筹备的崔令纾,也生出几分复杂的观感——此女才名太盛,恐是祸非福。

而真正超然其上的,是太后王漱溟。她通过宫中旧人,对各方动静了如指掌。对于“女史”课程,她不置可否,只在每日抄写《金刚经》的间隙,对身边老宫人淡淡说了一句:“女子有才,是好事,也是坏事。端看这才学,是用来锦上添花,还是用来……焚琴煮鹤。”她洞悉一切,却冷眼旁观,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码。唯有在经匣夹层中新添的一页密报上,记录了她对崔令纾在此事中表现的评估。

鸿都学府内部,亦非铁板一块。

寒门学子大多支持“女史”课程,认为这是打破世家对知识垄断、彰显学府兼容并包精神的又一举措。而部分出身世家的学子,则受家族影响,对此持保留甚至反对态度,认为女子当以贞静贤淑为主,过度追求才名,有失体统。双方在学堂、斋舍间,难免又生出口舌之争。

在这纷繁复杂的局面中,崔令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身处风暴中心,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王昭容的暗箭,淑妃的掣肘,皇后的疑虑,士林的争议……都汇聚到她身上。然而,她也看到了郑徵羽的援手,安阳公主的推动,以及顾昭然和许多寒门学子的支持。

这一日,她应邀前往顾昭然的无涯斋,商讨“女史”课程的具体纲要。令她意外的是,斋内并非只有顾昭然一人。

一位身着六品女官服色、气质干练的中年女子已在此等候。顾昭然介绍道:“这位是司籍司的袁女史,精通典制,博闻强识,对历代女子著述、事迹颇有研究,特邀她参与编修讲义。”

袁女史向崔令纾行礼,态度不卑不亢:“下官袁芷,久仰崔博士才名。”崔令纾还礼,心中明了,这位袁女史恐怕是皇帝或是宫中某位势力(甚至是太后)安排进来,平衡各方影响的棋子。

更让她惊讶的是,郑徵羽也翩然而至。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却带着几分锐气:“顾师相邀,徵羽岂敢不来。这‘女史’编修,关乎女子清誉与未来,断不容某些人将其作为党同伐异之工具。”她这话,显然是针对淑妃和王昭容背后的势力。

小小的无涯斋内,汇聚了寒门领袖、世家才女、宫中女官,代表着不同的立场与利益。顾昭然主持讨论,旨在求同存异,编撰出一部能相对客观、展现女子多元才华与贡献的讲义。然而,讨论过程中,分歧立现。

袁女史倾向于收录更多符合传统妇德规范、辅佐夫君、教化子女的贤妇烈女事迹,强调其“内助”之功。郑徵羽则坚持应加入那些有独立见解、甚至在某些领域不逊于男子的才女、侠女、乃至有争议但影响深远的女性人物,展现女子的“才智”与“力量”。崔令纾则居中调和,既肯定传统价值,也主张展现女子在文学、艺术、经济、乃至幕后政治中的多元角色与智慧。

“女子之存在,非仅为衬托男子,亦有其自身之光辉。”崔令纾轻声道,“这‘女史’,当如一面多棱之镜,映照出千姿百态,而非单一之影。”

争论,妥协,再争论……她们为一个人选的增减,一段评语的措辞,反复斟酌。这不仅仅是编修讲义,更是一场关于女子定位、话语权与历史书写的无声博弈。

当崔令纾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崔府时,夜色已深。她坐在揽月阁中,回想今日无涯斋内的情景。那些身份各异、立场不同的女子,为了“女史”这一共同的目标,激烈交锋,又艰难求索。她们有的为理想,有的为利益,有的为责任,动机各异,却都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由男性主导的世界里,勾勒出属于女性的轨迹。

她铺开纸笔,并非编写讲义,而是开始勾勒一幅新的图画——不再是漕运舆图,而是一幅《群芳谱》 草图。上面有执笔清议的郑徵羽,有深宫弄权的淑妃,有超然物外的太后,有周旋联姻的安阳公主,有看似天真实则精明的王昭容,有沉稳干练的袁女史……甚至还有那些默默传递消息的宫女,经营家族产业的妇人。每一个女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影响着这个时代。

素手纤纤,亦可织就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尽管这片天空下,依旧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窗外无垠的夜空上。这条路注定艰难,但既然选择了,便只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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