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老宅的铁门在身后重重关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桑颖摸了摸后腰别的电击棒，确保它仍在原位。莫小雨跟在她身后半步，彩虹头发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黯淡许多。
“这地方起码十年没人住了吧？”莫小雨踢开脚边的碎瓦片，”阴森得像鬼屋。”
桑颖没回答。庭院里的杂草已经齐膝高，母亲最爱的木兰树枯死多年，枝丫像绝望的手臂伸向天空。她六岁后再没来过这里，但每个细节都与记忆重叠——尤其是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像是死亡本身的气息。
主宅大门虚掩着。桑颖刚要推门，莫小雨突然拽住她袖子：”有摄像头。”她指向门廊上方几乎被藤蔓掩盖的黑色半球，”还在运转，红灯亮着。”
桑颖后背沁出一层细汗。外祖父真的在这里生活？还是说这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你留在外面。”她低声说，”如果我二十分钟没出来…”
“我就报警说你被变态老头绑架了。”莫小雨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但眼神无比认真，”小心点，老板。”
书房在二楼尽头。楼梯木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伤口上。桑颖数着台阶——十七级，拐角处本该有幅山水画，现在只剩泛黄的画框。
书房门半开着，里面传出轮椅转动的声响。桑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阳光透过脏污的窗玻璃，在房间里投下蛛网般的光影。轮椅上的老人背对着门，灰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唐装领口露出嶙峋的颈骨。听到门响，他缓缓转过轮椅。
尽管有心理准备，桑颖还是呼吸一滞。外祖父苏云山老得几乎认不出来，但那双眼睛——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瞳孔，正冷冷地注视着她。
“颖丫头。”老人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你比你父亲固执。”
桑颖的指甲陷入掌心。房间里除了书桌和轮椅，只有两把椅子——把摆在窗前，另一把正对着书桌。桌上摊开一份文件，正是银行保险箱里那份血色契约。
“为什么假装死了二十年？”她站在原地没动，”妈妈的死和你有关吗？”
外祖父残缺的左手抚过契约上的签名：”坐。故事很长。”
桑颖没碰那把椅子。她注意到老人右手始终放在轮椅扶手的暗格里，那里很可能藏着武器。阳光突然变得强烈，照亮了他左手缺失的无名指和小指——断口处疤痕狰狞，像是被什么利器生生切断。
“1999年12月23日。”外祖父突然说，”桑园化工厂爆炸，十二人死亡。第二天，我和周鸿振签了这份契约。”
“用妈妈的命做担保？”桑颖声音发抖。
轮椅上的老人突然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用她的命？不，是用你的。”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下。桑颖下意识后退半步：”什么意思？”
“你母亲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外祖父的右手在暗格里动了动，”关于化工厂里真正生产的东西，关于那些’意外’死亡的童工…”
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树枝断裂。桑颖眼角余光瞥见莫小雨的身影在庭院灌木丛中一闪而过。
“说重点。”她强迫自己冷静，”为什么现在出现？爸爸的死是不是——”
“你父亲太好奇了。”老人打断她，”就像你现在一样。”他突然掀起左手的袖口，露出内侧一道狰狞的疤痕，”知道这是什么吗？周鸿振的’签名’。每违背一次契约，就切掉一根手指。最后两次…他换了方式。”
疤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了一下。桑颖眯起眼——那是个微型胶卷，被缝合在皮肉之间。
“你想要真相？”外祖父向前倾身，”就在这里，来拿啊。”
桑颖的肌肉绷紧。这明显是挑衅，但那个胶卷可能是关键证据。她假装犹豫，突然一个箭步上前——
轮椅扶手暗格弹开的瞬间，她侧身翻滚。一声闷响，刚才站立的地板上多了个冒烟的孔洞——麻醉枪。
“你以为我会像你父亲那样任人宰割？”老人厉声喝问，声音突然洪亮得不似老人，”苏家的血脉就该为苏家牺牲！”
桑颖刚站稳，书房暗门突然滑开，两个保镖冲了进来。她迅速抽出电击棒，但为首的黑衣人已经举起了真枪——
“警察！放下武器！”
莫小雨的尖叫从窗外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刺耳的警笛声。保镖犹豫的刹那，桑颖撞向书桌，血色契约飞了起来。外祖父怒吼着去抓，她趁机扑向他的左手——
剧痛。老人残缺的手像铁钳般掐住她手腕，指甲陷入皮肉。”你以为自己在对抗谁？”他喘息着问，腐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周家？不，你在对抗命运本身！”
桑颖猛地发力，扯断了那根缝合线。胶卷落入掌心的瞬间，枪声响起。
玻璃爆裂。保镖捂着流血的手臂倒地，第二个保镖慌忙寻找掩体。莫小雨举着不知从哪搞来的射钉枪站在窗外：”老板！这边！”
桑颖翻滚到窗边，被莫小雨拽着衣领拖了出去。两人从二楼平台跳进灌木丛，身后传来外祖父的咆哮：”你会回来的！桑园的秘密会让你怀疑自己是谁！”
她们狂奔过庭院。警笛声越来越近——是莫小雨用手机播放的录音。围栏缺口处停着一辆摩托车，钥匙还插在上面。
“偷的？”桑颖喘着气问。
“借的！”莫小雨已经跨上座位，”快上车！”
引擎轰鸣中，桑颖回头看了眼老宅。二楼窗口，外祖父的身影清晰可见，他举起那只残缺的手，做了个切割的手势——和二十年前在医院走廊里一模一样。
城东废弃工厂里，摩托车引擎声渐渐熄灭。桑颖展开紧握的左手，掌心的微型胶卷已经被血染红——不知是她的还是外祖父的。
“这玩意要怎么看？”莫小雨凑过来，彩虹头发上沾满树叶。
“需要专业设备。”桑颖小心地收好胶卷，”我们先去和小煜会合。”
手机震动，桑煜发来定位——城西旧工业区，距离这里二十分钟车程。附加消息：「找到化工厂幸存者，情况复杂」
摩托车驶过跨江大桥时，莫小雨突然问：”那老头说的话…你信吗？”
风把她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桑颖紧搂着女孩的腰，想起外祖父那句”用你的命担保”。如果契约签署于1999年12月24日，而母亲死于次年1月6日…
“我只信证据。”她最终回答。
桑煜给的地址是一栋快要倒塌的筒子楼。楼梯间贴满了治疗性病的小广告，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门上画着一个红色叉号。
“密码是1223。”桑煜开门时脸色苍白，白衬衫上沾着可疑的污渍，”进来快关门。”
狭小的公寓里堆满文件箱，墙上贴满了剪报和照片。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干瘦男人正在整理资料，听到声音抬起头——他左半边脸布满烧伤疤痕，右眼是浑浊的灰白色。
“这位是李工，当年桑园化工厂的技术员。”桑煜介绍道，”唯一活着的知情者。”
李工的轮椅吱呀作响地转向他们：”你就是桑林的女儿？”声音像是从破损的风箱里挤出来的，”长得真像你妈。”
桑颖喉咙发紧：”您认识我母亲？”
“苏医生每周来给童工体检。”李工用畸形的手指翻开一本泛黄的记录簿，”1999年12月22日，她发现了异常血样，说要举报…第二天就发生了爆炸。”
莫小雨突然凑近墙上一张照片：”这小孩是谁？”
照片上是化工厂前的集体照，前排蹲着六个孩子，最边上是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怀里抱着破旧的布娃娃。
李工的表情变得怪异：”那是…特殊实验组。周鸿振从孤儿院挑的，说是测试新药。”他颤抖的手指停在女孩脸上，”这个叫小蝶，最聪明的一个…爆炸前一天失踪了。”
桑颖接过照片细看。女孩约莫七八岁，右眼角有颗泪痣，怀里那个布娃娃少了一只眼睛——这个细节像电流般击中她。六岁生日时，母亲送过她一模一样的娃娃，后来”不小心”烧掉了。
“化工厂生产什么？”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明面上是农药。”李工从轮椅下摸出个生锈的铁盒，”但地下室在提炼别的东西。”盒子里是几支破损的安瓿瓶，标签已经褪色，只能辨认出”S-1999″的编号。
桑煜接过话头：”我查了当年报道，官方说爆炸由锅炉故障引起。但李工记得——”
“是人为！”老人突然激动起来，残缺的手指在空中比划，”小蝶逃跑那晚，我看到周鸿振的人往地下室运桶装液体！”
莫小雨突然倒吸一口气。她指着墙上另一张照片：”这是…我妈？”
照片中是年轻许多的莫莉，穿着白大褂站在化工厂门口。桑颖这才注意到她右眼角也有颗泪痣，和小蝶一模一样。
“莫莉…就是小蝶？”桑颖心跳加速，”她当年逃出来了？”
李工的表情变得警惕：”你们到底是谁？”
走廊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桑煜一个箭步冲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至少四个人，有武器。”
“周家的人！”李工慌乱地转动轮椅，”他们一直监视我…后门！快走！”
莫小雨已经推开厨房窗户。桑颖迅速收集了几份关键文件，桑煜则帮李工系好安全带，准备连人带轮椅从消防梯撤离。
前门被踹开的瞬间，桑颖最后一个翻出窗户。她回头看了眼——闯入者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检查文件：林曼。女人猩红色的指甲在昏暗房间里像血迹般刺眼。
消防梯年久失修，莫小雨刚踩上去就断裂了一截。女孩惊叫着抓住栏杆，整个人悬在半空。
“跳！”桑颖大喊，”我接住你！”
莫小雨松开手的瞬间，三楼窗口出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桑颖扑向前接住女孩，同时感到左肩一阵剧痛——子弹擦过她的肩膀，在墙上溅起火星。
“这边！”桑煜已经推着李工的轮椅冲到巷口，郑叔的车正在那里等候。
他们刚关上车门，追兵就冲出了巷子。郑叔猛踩油门，后窗玻璃被子弹击碎，李工闷哼一声，轮椅扶手上多了个弹孔。
“去医院！”桑煜按住老人流血的手臂。
“不！”李工挣扎着说，”先去…银行保险箱…钥匙在我假腿里…”
桑颖这才注意到老人左裤管空荡荡的。莫小雨已经蹲下身，从假肢暗格中摸出一把老式黄铜钥匙。
“周氏银行…地下金库…”李工气息越来越弱，”爆炸真相…都在那里…”
车子急转弯时，桑颖从后窗看到追兵上了一辆黑色奔驰。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头，脖颈处的”1224″纹身一闪而过。
周氏银行地下金库需要两把钥匙同时开启——李工的黄铜钥匙和银行经理的电子卡。桑颖用从老人身上找到的工作证蒙混过关，声称是来取”桑园项目”的存档文件。
金库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他们的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监控摄像头像眼睛般追随着每个动作。
“1225号。”桑煜核对钥匙上的编号，”就是这间。”
保险箱打开的瞬间，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只有一个防水袋，装着几份文件和一张老式磁盘。
“这是…”桑煜展开第一份文件，声音突然哽住。
桑颖凑过去看，胃部顿时绞紧。文件标题是《特殊基因样本采集协议》，签署人赫然是苏云山和周鸿振。附件照片中，六个孩子排成一列，手臂上贴着编号——最小的正是小蝶，编号S-01。
“人体实验？”莫小雨声音发抖，”我妈是…实验品？”
桑颖快速翻阅其他文件。最后一份是1999年12月23日的值班记录，最后一栏用红笔写着：”S-01样本异常，需立即处理。执行人：L。”
“L…林曼？”桑煜猜测。
防水袋最底层藏着一张老照片。桑颖抽出来时，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照片上是年轻的母亲抱着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站在木兰树下，两人右眼角都有泪痣。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99年12月22日。母亲去世前一天。
“李工说母亲发现了异常血样…”桑颖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不是要举报化工厂…是要救小蝶！”
莫小雨怔怔地看着照片：”所以我妈才会…有那些账本…”
银行警报突然响起。郑叔冲进来：”有人触发安全系统！必须立刻离开！”
他们刚跑到出口，迎面撞上五个黑衣人。为首的纹身男举起枪：”周总想请桑小姐喝茶。”
桑颖把文件袋塞给桑煜，自己向前一步：”我跟你们走，放他们离开。”
“不行！”桑煜刚要上前，被保镖一个枪托砸在腹部，痛苦地弯下腰。
纹身男狞笑着伸手抓向桑颖。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从街对面传来——黑色奔驰车窗降下，露出林曼苍白的脸。
“上车！快！”她大喊，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右手鲜血淋漓，小指不见了，断指处缠着染血的纱布。左手举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闪烁着某个监控画面——周明辉正带人闯进桑家别墅。
“不想死就上车！”林曼厉声道，”我知道’S’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