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镖局，好大的威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竟敢在通达车行的地盘上，围杀两个手无寸铁的少年？真当这长安城，没有王法了吗？！”
这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玉，带着一种天然的凛然之气，瞬间压过了场中所有的刀剑铿锵和怒吼咆哮。那枚细如牛毛、却精准无比撞偏钢刀的银针，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让所有挥舞着兵刃的趟子手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作齐齐一滞！
萧寒本已力竭，全凭一股狠劲支撑，此刻骤然压力一松，眼前阵阵发黑，差点一头栽倒。他强撑着拄刀而立，循声望去。
只见通达车行那高高的、铺着青灰瓦片的屋顶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纤细的身影。晨曦为她勾勒出朦胧的轮廓，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劲装，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勾勒出挺拔而柔韧的线条。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白皙如玉的颈侧。她并未蒙面，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暴露在渐亮的天光下，眉目如画，鼻梁秀挺，唇色淡粉，只是那双望向下方的眸子，此刻却冷冽如霜，带着洞穿人心的锐利和毫不掩饰的愠怒。
正是峨眉派弟子，柳如烟！
“柳……柳仙子？！”为首的中年镖头看清来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握刀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威远镖局虽在长安势力不小，但跟传承数百年的名门正派峨眉相比，简直是萤火与皓月！更何况，峨眉派素来护短，门下弟子在外行走，若有损伤，门派必会追究到底！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竟然能引来峨眉派的人出面！而且看柳如烟这架势，显然不是路过，而是专程来救人的！
“柳姑娘！”李青阳也从车行前院方向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刚才打斗留下的淤青和尘土，看到屋顶上的身影，惊喜得几乎要哭出来，“救命啊！他们要杀人灭口啊！”
柳如烟的目光在萧寒身上那几道刺目的血痕上扫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怒意，但面上依旧冰冷如霜。她居高临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王镖头，收手吧。这两个少年，我保下了。你们威远镖局丢了东西，自有官府律法，自有江湖规矩，何须如此草菅人命，行此卑劣手段？莫非，你们镖局押送的，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怕他们泄露出去？”
“柳仙子明鉴！绝无此事！”王镖头额头冷汗涔涔，连忙辩解，心里却把萧寒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先是惹上唐门，现在又搭上了峨眉派？！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惧和不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误会！都是误会！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追查盗取镖局重物的贼人！既然柳仙子开口，小的们岂敢不从？这就撤！这就撤！”他深知今日有柳如烟在此，再想拿下萧寒已是痴人说梦，强行动手只会给威远镖局招来灭顶之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狠狠瞪了萧寒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随即猛地一挥手：“撤！都给我撤回去！”
趟子手们如蒙大赦，纷纷收刀后退，簇拥着脸色铁青的王镖头，灰溜溜地退出了通达车行的后院，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地剜了萧寒几眼。
危机解除，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萧寒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拄着的长刀“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整个人软软地向前栽倒。
“萧兄弟！”李青阳惊呼一声，想要上前搀扶。
一道白影却比他更快！
柳如烟足尖在屋顶瓦片上轻轻一点，身形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飘然落下，不带起一丝尘埃。她抢在李青阳之前，稳稳扶住了萧寒即将倾倒的身体。入手处，少年单薄的身躯滚烫，衣衫被汗水浸透，又被鲜血染红，黏腻而沉重。那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汗味扑面而来，让她微微蹙了蹙眉，但扶着他的手臂却异常坚定。
“别动。”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语气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强硬却柔和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迅速从随身的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清香扑鼻的丹药，也不管萧寒是否清醒，直接捏开他的下颌，将药丸塞了进去。“咽下去。”
一股清凉甘甜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些许眩晕和灼痛。萧寒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柳如烟近在咫尺的、带着一丝担忧的清丽容颜。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省点力气。”柳如烟避开他的目光，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微红。她迅速撕开自己干净的里衣下摆，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动作麻利地为萧寒包扎手臂上最深的一道伤口。她的手指修长而稳定，触碰肌肤时带着微凉的触感，却又奇异地抚平了伤口的灼痛。
李青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看看面无表情、专心包扎的柳如烟，又看看一脸虚弱、眼神却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的萧寒，脑子里嗡嗡作响。我的老天爷！这什么情况？！峨眉派的仙子，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柳姑娘，居然亲手给萧寒这小子包扎伤口？！还撕了自己的衣服？！这待遇……比亲娘还亲啊！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还是那种荒诞不经的春梦！
“咳咳……”李青阳干咳两声，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默，顺便提醒自己还活着，“那个……柳姑娘，大恩不言谢！您真是活菩萨下凡，仙女转世！救了我们兄弟俩的命啊！小的李青阳，丐帮弟子，给您磕头了！”说着，他还真作势要跪。
“不必。”柳如烟头也没抬，淡淡道，“举手之劳。倒是你们，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夜探威远镖局，偷取机密，如今又惹上峨眉……”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萧寒，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责备，有探究，还有一丝……无奈？“你可知，你怀里的东西，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萧寒心头一震！她怎么知道？！难道她一直跟着自己？还是……他强忍着眩晕和疼痛，沙哑地问：“你……你怎么知道？”
柳如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血影楼的‘酉’字令，还有‘活体药人’……萧寒，你卷进的漩涡，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她替萧寒包扎好最后一道伤口，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年肌肤滚烫的温度。“跟我走。”
“跟你走？”李青阳和萧寒异口同声，一个充满惊喜，一个充满警惕。
“去哪？”萧寒挣扎着想站直身体，却被柳如烟按住肩膀。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柳如烟的语气不容置疑，“威远镖局不会善罢甘休，官府也可能介入。你们现在的样子，走不出长安城十里。我暂时庇护你们，等风头过去，再做打算。”她顿了顿，补充道，“关于黑风谷和‘药人’的事，我知道一些内情，或许对你有用。”
这句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打消了萧寒所有的疑虑和抗拒。他需要情报，迫切地需要！而柳如烟，似乎是目前唯一能提供帮助的人。他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柳如烟这才转向李青阳：“你也一起。”
李青阳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好好好！跟着柳姑娘，小的求之不得！保证听话！绝不添乱！”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想帮忙搀扶萧寒，却被柳如烟一个眼神制止。
“我来。”柳如烟说着，竟直接俯身，一手穿过萧寒的腋下，一手揽住他的腰背，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公主抱”姿势，将他整个人轻轻抱了起来！
萧寒身体一僵，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温香软玉满怀，少女清幽的体香丝丝缕缕钻入鼻端，那纤细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臂环抱着他，让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连伤口的疼痛都暂时忘记了。他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柳如烟低喝一声：“别动！伤口裂开，神仙难救！”
李青阳更是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下巴脱臼般合不拢。我的妈呀！柳仙子……抱……抱着萧寒？！这世界是疯了吗？！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然后默默地、自觉地退到后面，决定当一个安静的、不存在的背景板。
柳如烟抱着萧寒，步履轻盈，如同踏着云端，径直走向车行后门。所过之处，忙碌的伙计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高不可攀的峨眉仙子，抱着一个满身血污、衣衫褴褛的少年，神情专注而……温柔？老周躲在仓库门后，偷偷摸摸地看着，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既有庆幸（终于送走了瘟神），又有一丝了然（难怪这小子敢拿着五岳令来找我，原来后台这么硬！），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意味深长的叹息。
出了车行后门，柳如烟并未走向繁华的大街，而是拐进了一条更加僻静的小巷。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小院门前。院门斑驳，墙头爬满了枯藤，与周围那些稍显整洁的民居格格不入。
“这里？”李青阳忍不住问道，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安全”的所在。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柳如烟淡淡解释，抱着萧寒推门而入。院子里杂草丛生，几间厢房门窗紧闭，显得阴森而寂静。她径直走向正屋，用脚踢开虚掩的房门，里面光线昏暗，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久无人居。但她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熟门熟路地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旧衣柜前，伸手在柜子底部摸索了一下。
“咔哒”一声轻响，衣柜竟无声无息地向旁边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漆黑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从洞口涌出。
密道！
李青阳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柳如烟的眼神彻底变了。这哪里是路过的侠女？这分明是早有预谋，连退路都准备好了！她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帮萧寒？
柳如烟抱着萧寒，毫不犹豫地踏入密道。李青阳犹豫了一下，咬咬牙，也跟了进去。密道狭窄而曲折，墙壁是粗糙的夯土，脚下是湿滑的石阶，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行。柳如烟在前方引路，脚步稳健，对地形了如指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走出密道，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隐藏在废弃寺庙地窖里的小小空间！地窖经过精心改造，干燥整洁，铺着厚厚的干草，角落里堆放着清水、干粮、干净的衣物，甚至还有一套简单的金疮药和绷带。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地窖的阴冷。
“这里是峨眉派在长安的一个秘密联络点，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柳如烟将萧寒轻轻放在铺好的干草堆上，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们暂时在这里养伤，避避风头。外面的事情，我会处理。”
她转身，拿起水囊，倒出清水，浸湿一块干净的布巾，再次走到萧寒身边，准备为他清理其他伤口。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刚才那个在屋顶上叱咤风云、震慑群雄的仙子，与此刻这个细心照料伤者的女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萧寒躺在干草堆上，仰望着柳如烟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中翻江倒海。感激、疑惑、不安、还有一丝莫名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她为何对自己如此……特别？仅仅是因为同为江湖儿女的义气？还是……有其他原因？那句“我知道一些内情”，又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萧寒终于忍不住，声音嘶哑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为什么要帮我？冒着得罪威远镖局，甚至可能卷入血影楼的风险？”
柳如烟擦拭伤口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昏黄的灯火跳跃着，将她的影子投在粗糙的土墙上，显得有些孤单。
良久，她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萧寒探寻的眼神，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因为……你父亲，萧云鹤，曾对我师父，有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