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屋顶漏下的星光，被几缕飘过的薄云切割得支离破碎，斑驳地洒在冰冷的地面上。萧寒靠在残破的神龛旁，怀里抱着那柄缴获来的狭长弯刀，刀身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肌肤，却无法冷却他体内奔涌的热血和纷乱的思绪。李青阳的鼾声在不远处响起，时而还伴随着几句含糊不清的梦呓，内容无非是“好酒”、“肉包子”或者“赵堂主的人头值多少两银子”。这个自称污衣派杰出青年的家伙，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只是饭后消食的散步，此刻竟能睡得如此香甜。
萧寒却毫无睡意。闭上眼，便是养父倒在血泊中的画面；睁开眼，是李青阳在火光下舞动打狗棒、如鬼魅般击倒强敌的身影。那根看似普通的黝黑短棒，在对方手中竟能化腐朽为神奇，点、戳、绊、挑、扫……每一招都简洁到极致，却又狠辣刁钻到毫巅，专攻敌人最意想不到、最难受的部位。尤其是那招“恶犬夺食”，时机、角度、力道的拿捏，简直妙若天成！还有最后制服魁梧汉子的“斜打狗背”，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点，却蕴含着卸骨分筋的恐怖威力。
恨意是燃料，但技巧才是利刃。没有李青阳那精妙的棒法，今晚他们两人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萧寒低头看着自己空着的左手，指节因为白天劈砍岩石和刚才搏斗而红肿疼痛。荒庙壁画上的“断岳式”固然刚猛，可面对真正的江湖高手，仅凭一股蛮力和模糊的意境，远远不够！他需要更系统、更精妙的武学！而近在咫尺的李青阳，就是一座活生生的宝库！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青阳准时睁开了眼睛，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噼啪的脆响。“早啊，萧兄弟！精神不错嘛！”他看到萧寒早已起身，正对着初升的朝阳缓缓活动着身体，拉伸筋骨，眼神不由亮了几分。
“李兄，”萧寒停下动作，直视着李青阳，“我想学打狗棒法。”
李青阳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些，他慢悠悠地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草屑，走到萧寒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带着审视：“想学？为什么？觉得那几招耍起来挺威风？”
“不。”萧寒摇头，目光坚定，“因为实用。因为它能杀人，能保命。昨晚若非李兄的棒法，我们已死。”
“呵，”李青阳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理由很实在，我喜欢。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打狗棒法，乃我丐帮镇帮绝技，非帮主亲传或立下大功者，不得窥其全貌。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只是偷师了皮毛，外加自己瞎琢磨的野路子。教你，没问题。但完整的三十六路打狗棒法，恕难从命。”
这在意料之中。萧寒点头：“我明白。只求李兄传授些基础法门，能让我……活下去。”
“好！”李青阳爽快应下，眼中重新燃起玩味的光芒，“既然你诚心诚意，小爷我就大发慈悲，指点你几招‘街头防身术’！记住，我教你的，可不是什么高深武学，而是怎么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棍子，把那些想欺负你的王八蛋揍得满地找牙！”
他折下一根手腕粗细、笔直坚韧的树枝，削去枝杈，递给萧寒：“喏，你的‘打狗棒’！别嫌弃，等以后发达了，再给你弄根镶金嵌玉的！”
教学开始了。李青阳的教学方式与他的性格一样，毫无章法，却又直指核心。
“第一课：握棒！”他示范着，五指如何错落有致地扣住棒身，拇指压在哪里，小指如何微微内扣以控制旋转，“不是让你攥死！要像握女人的手——既要有力，又要灵活！太紧，棒就成了累赘；太松，敌人一磕就飞！”
“第二课：步法！打狗棒法，精髓在‘缠’字！粘着敌人打！步法跟不上，你就是个活靶子！”他开始绕着萧寒转圈，步伐看似踉跄，实则暗合某种韵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看好了！重心放低，膝盖微曲，像喝醉了酒，又像脚底抹了油！敌人出拳，你侧身让过，顺手给他小腿来一下！敌人抬腿，你矮身钻裆，反手敲他脚踝！记住，别跟人硬碰硬，咱们是‘打狗’，不是‘被狗咬’！”
“第三课：基本势——‘绊’字诀！”李青阳猛地一个滑步，手中树枝悄无声息地横扫而出，目标正是萧寒支撑腿的脚踝！速度不快，角度却极其刁钻！“看到了吗？不是抡圆了砸！是贴着地面，像毒蛇一样窜出去！时机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重心转换的那一瞬间！管他多高的高手，脚下拌蒜，照样摔个狗吃屎！”
萧寒凝神观看，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发力的技巧、步法的配合都牢牢记在心里。他天赋本就极高，加上心中那股不灭的恨意驱动，学习起来异常专注。他一遍遍模仿李青阳的动作，从笨拙僵硬，到渐渐摸到一丝门道。树枝在他手中，不再仅仅是木棍，而开始有了灵性，懂得寻找角度，懂得预判轨迹。
“对！就是这样！手腕再活一点！想象你手里不是棍子，是条鞭子！”李青阳在一旁大声吆喝，时而纠正，时而鼓励，“别怕错！摔不死！当年我学这招，可是被师父用这招绊倒了十八次，啃了一嘴泥才学会的！”
日头渐渐升高，两人在荒庙前的空地上挥汗如雨。萧寒的进步让李青阳也暗暗吃惊。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不仅悟性惊人，更能吃苦。同一个动作，别人练十遍可能就喊累，他能默默练上百遍，直到肌肉记忆形成，动作流畅自然为止。那份执着和狠劲，连李青阳这个自诩“刻苦”的人都感到汗颜。
“第四课：‘戳’字诀！”李青阳换了招式，手中树枝如毒龙出洞，直刺萧寒的腋下、肋间、咽喉等要害！“打狗棒法，讲究‘打穴’！戳中麻筋，半边身子发麻！戳中软肋，疼得你直不起腰！戳中喉咙……嘿嘿，那就直接见阎王！记住，出手要快！准！狠！别婆婆妈妈！”
萧寒凝神应对，起初只能狼狈躲闪，很快便能格挡反击。他将荒庙壁画上“断岳式”的爆发力融入手臂，虽然使得“戳”字诀少了些阴柔诡谲，却多了几分刚猛突进的气势，竟也别有一番威力。
“咦？”李青阳眼睛一亮，非但没有纠正，反而叫好，“好！有点意思！刚柔并济！小子，你这路子野，但野得好！继续！把你的恨意灌进去！想象你戳的不是空气，是血影楼那群杂碎的喉咙！”
萧寒依言而行，每一次“戳”出，都带着胸腔里压抑的怒吼，树枝破空之声竟隐隐带上了风雷之音！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在尘土飞扬的地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
午后，李青阳又教了“挑”字诀（专破下盘，撩敌人裆部或兵器）、“封”字诀（格挡防御，以巧劲卸力）以及最基础的“缠”字诀（粘住敌人兵器或肢体，限制其行动）。每一招都讲解得细致入微，并结合实战案例——比如昨晚对付“老二”和“老三”的具体应用——让萧寒理解得更加透彻。
“记住了，萧兄弟，”夕阳西下，李青阳收起树枝，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打狗棒法，形在棒，意在‘打’。打的是狗，护的是人。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临敌之际，忘掉所有套路，只记住一点：怎么有效，怎么来！怎么保命，怎么干！这才是打狗棒法的真谛！”
萧寒郑重抱拳：“多谢李兄倾囊相授！”
“谢个屁！”李青阳摆摆手，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存在的！小爷我留着压箱底的绝活呢！走，该去办正事了！黑松林的‘赵堂主’，估计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
他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将那根练习用的树枝塞给萧寒：“拿着，路上继续练！到了黑松林，说不定还能拿它敲几个不开眼的脑袋！”
两人离开荒庙，沿着山间小径，朝着十里外的黑松林方向进发。萧寒一边走，一边无意识地比划着刚刚学到的棒法招式，脚步沉稳了许多。手中的树枝虽轻，却仿佛承载了新的希望。李青阳走在前面，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看似悠闲，但锐利的目光却不断扫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走出约莫七八里地，前方出现一片茂密的松林，黑压压的树冠遮天蔽日，即使在白天也显得阴森幽暗，正是地图上标注的黑松林。林间隐约可见几缕炊烟升起。
“到了。”李青阳停下脚步，脸上的嬉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猎人般的冷静和专注。他示意萧寒噤声，两人悄然潜行至林边一处土坡后，借着茂密的灌木丛隐蔽身形，向下窥探。
只见林间空地上，果然扎着一个小营地。几顶简陋的帐篷围着一堆篝火，七八个穿着黑色劲装、气息彪悍的汉子正围坐在火堆旁烤着野味，喝酒谈笑。为首一人，身材不高，却异常精壮，鹰钩鼻，三角眼，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唾沫横飞地训斥着什么。此人腰间挂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戟，正是血影楼黑煞堂堂主——赵无伤！
营地外围，还有两个游动的哨卫，警惕地巡视着。
“啧啧，排场不小啊。”李青阳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八个，加上里面那个赵矬子，九个。比预料的少两个。看来‘老三’跑回去报信，把人吓跑了一部分？”
萧寒的心提了起来。九个！而且都是精锐杀手！他们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刚学了点皮毛的新手！硬闯？无异于送死！
“怎么办？”萧寒低声问，手心全是汗。
“怎么办？”李青阳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笑容在幽暗的林影下显得格外狰狞，“当然是……给他们一个‘惊喜’！萧兄弟，还记得我教你的‘绊’字诀和‘戳’字诀吗？待会儿，看我的信号，你负责左边那个哨卫，我负责右边那个。动作要快，下手要狠，别让他们发出声音！”
他俯下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松针和几块小石子，放在掌心掂量着，目光锁定了营地里那个正在训话、背对着他们的赵无伤。
“至于那位‘赵堂主’……”李青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就用这个，先跟他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