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院比她的苔漪院还要偏僻破败,院墙斑驳,角落甚至生了厚厚的青苔。
卫央心里跳出一个词:荒谬。
院门虚掩着,卫央轻轻推门进去。
院子里没有名贵花草,只在一角种了些寻常的菜蔬,整理得很齐整。
正屋的门开着,隐约能看见里面简单的陈设。
窗边榻上半躺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妇人。
宁妈妈正站在她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想必这位就是白氏了。
白氏背后像是长了眼睛,缓缓转过头来。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温和而平静,声音更是轻柔得像一阵风。
“是怀远新娶的媳妇吧?快进来坐。”
卫央眨了眨眼睛,苍天,这世上竟然有这般温柔之女子!
即便年老色衰,她也瞧得出,对方年轻时有多姿容绝色。
要知道,卫央很少夸别人好看,因为她觉得别人都没有她好看。
哪怕是她长相不错的娘亲。
相由心生,她娘太坏了,上天给她那么漂亮的脸是上天不开眼。
她慢慢跺进内室,屋内陈设简单,家具旧得掉了漆,却擦拭得干净,温馨。
屋里有四个高脚小几,每个小几上摆放着一盆花。
因为照养得好,有一盆已经开花了,明明是一朵花,竟然分成了红色蓝色两半,卫央从未见过的。
她见过的最名贵的花,就是现在摆在她屋里的兰花。
“母亲?”卫央试探着喊了一声。
“唉!”白氏笑着拉过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腕都很细,玉镯子不知道怎么事,一骨碌就到了卫央的手上。
“使不得!”卫央赶紧把镯子一骨碌滑了回去。
宁妈妈没忍住笑出声,“老夫人,人家新夫人手上有三只镯子,不差您这一只。”
白氏这才看到卫央手腕上的一只银镯子和两只金镯子。
她摸了一下,镯子做得这么薄,明显就是为了省金子。
顾氏把她大半的嫁妆都占了去,竟然就这么对待新儿媳么?
“老夫人,您的镯子贵重,越过了顾氏去,新夫人怕是不会好过。”宁妈妈劝道。
白氏叹了口气,有两年未见顾氏,她倒是忘了这茬。
“那我给她些什么好?”
孩子叫了她母亲,她总不能什么都不给。
宁妈妈问:“夫人,你每个月月例多少?”
“什么月例?”卫央有些懵。
“……”宁妈妈翻了个白眼,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听了宁妈妈的解释,卫央得了新衣裳的喜悦瞬间消散了。
“不过夫人你也别去要了,现在伯府很穷的,顾氏左不过找一堆理由搪塞你。”
“春枝,别说了。”白氏皱眉。
宁妈妈不听,一股脑把伯府的这些腌臜事都说了。
原来,老太爷赵福泽当年不过是个小小译官,为求打点银钱攀附权势,娶了商户女白玉兰,行的是吃绝户的腌臜事。
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罪臣之女顾云裳。
待顾家平反,他便迫不及待将人接回府做了如夫人,纵得她一个妾室只手遮天。
这爵位,本是他与白氏所出的嫡长子赵世锋,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来的忠勇侯爵。
可惜天不假年,赵世锋英年早逝,未曾娶妻。
这才让庶出的赵世雍捡了天大的便宜,承袭了这降等后的伯爵之位。
顾姨娘母子鸠占鹊巢,一面靠着白氏的嫁妆铺子度日,一面将真正的主母逼至角落自生自灭,成了这府里最不可言说的秘密。
顾氏把持着整座府邸,下人们只知顾氏不知白氏,渐渐的,她便以老夫人的名头自居。
赵家是译官世家,虽说官职只有九品,但是鸿胪寺必不可少的存在。
以往他国有使臣觐见,译官作为唯一能和使臣交流的存在,赏赐如同流水般。
赵世锋好武,不得老爷子喜欢。
而赵世雍从小就展现了语言天赋,会三国语言,十七岁便入了鸿胪寺做译官。
说他命不好吧,他能捡到兄长的爵位;说他命好吧,当今陛下登基后,开始厉兵秣马,明昌三年开始四处征战,和周遭国家闹僵了,根本没有使臣再来结好。
以至于鸿胪寺地位一年不如一年,译官更是没了作用。
俸禄本就十来两,还隔三差五停发一次。
宁妈妈约摸着,是因为两年前老夫人把嫁妆里的铺子都给到了已经出嫁的大小姐,叫伯府没了收入来源,母子二人才开始节衣缩食。
真是大快人心,这对蚂蟥母子还怎么横!
卫央双目盯着一处看,很是茫然。
她曾经笃信的“好日子”,竟是建立在流沙之上。
甚至整个伯府,都是一个巨大且华丽的谎言。
白氏冲着宁妈妈拧了一下眉,示意她别说了。
反正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宁妈妈得意洋洋地起身去了耳房。
白氏安慰道:“其实怀远小时候很可爱的,也很懂事,和顾氏不怎么像。
他经常来我院子里玩,软软糯糯的,很是待人亲。也很黏着他哥哥,像锋儿的小尾巴。
但是顾氏争强好胜,老爷子也望着他成材,拔苗助长了。”
言及此,白氏很是伤感。
白玉般的小团子啊,整日被爹娘教育仇视自己的嫡母和哥哥,生生把一个好孩子教坏了。
如果老爷子胸怀宽广些,允许怀远跟着锋儿去军营历练,如今伯府何至于此?
哪怕是让怀远走科考的路子也好啊!
她不明白,一个小小的九品译官,到底有什么好宝贝的。
“什么叫拔苗助长?”卫央问。
白氏愣了一下,才解释给她听。
卫央玩弄着手指,她觉得白氏说的不对。
如果是好苗子,如何都不应该长歪,顶多是早早枯萎。
可赵世雍哪里枯萎了?
他厉害得很,欺负她的时候生龙活虎着呢!
不过卫央没反驳白氏,她看着出白氏是出自真心的喜欢过赵世雍。
“不认可我的话?”白氏反问。
卫央犹豫了须臾,还是诚实地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