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蝉鸣像一把钝锯子，割得人心烦意乱，连风都是滚烫的。
红星纺织厂后巷，苏晚的摊子前，罕见地排起了一条小小的队伍。那股霸道的麻辣鲜香，死死勾住了那些在车间里耗尽了力气的工人们。
生意是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许多人甚至养成了习惯，下工铃一响，就推着二八大杠过来，用自家饭盒打一份凉面，再奢侈地加个卤蛋，犒劳自己酸痛的腰。
可生意越红火，苏晚心里的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她太清楚了，这年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今天，那种不祥的预感尤其强烈。
好几个熟客买东西时，神情都透着古怪。他们递来钱票，眼睛却总不受控制地往巷子口瞟，脸上是明晃晃的担忧。
一个相熟的女工接过饭盒，压低声音，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
“快走。”
说完，那女工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蹬上自行车飞快地溜了。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坠。
她不动声色，将攥紧的钱票塞进贴身缝制的暗袋，眼角余光向巷口一扫。
几条鬼祟的人影在晃荡。
麻烦，终究还是来了。
她垂眸看了眼竹篮里还剩的大半食物，那是她凌晨三点，在空间里忙活出来的。现在收摊，半天的心血付诸东流。
更重要的是，今天退了，明天呢？
退缩，只会喂饱豺狼的胃口，让它们下次更贪婪。
不能退。
苏晚指尖微微发冷，右手悄然探入袖口，触到那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东西——一小包从空间里提炼出的，能让人睁不开眼的特制辣椒粉。
巷口的人影终于不再晃动。
三个青年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为首的瘦高个正是“刀哥”，附近有名的地头蛇，脸上那道浅浅的刀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上次寻衅滋事未遂的黄毛和平头。
此刻，他们脸上挂着报复得逞的狞笑。
“哗啦”一下，原本排队的几个客人脸色煞白，饭盒都不要了，屁滚尿流地散了个干净。
整个后巷，瞬间死寂。
刀哥走到摊前，眼神轻蔑地扫过凉面和卤蛋，然后，他抬起穿着崭新回力球鞋的脚，对着苏晚摆放样品的小板凳，狠狠一脚！
“哐当！”
凳子翻滚着飞出去，上面那碗精心摆盘的凉面混着酱汁，狼狈地泼洒一地，沾满了尘土。
“小娘们，生意可以啊。”刀哥吐掉烟蒂，用鞋底碾灭，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在这儿发财，拜过码头吗？保护费交了？”
苏晚的心跳如擂鼓，面上却是一片冰冷。
她将钱袋又往里掖了掖，缓缓站直了身体，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示弱，只会引来更凶狠的欺凌。
“我是军属，男人在部队受了伤，我赚点钱给他买药。不懂大哥们说的规矩。”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还请几位大哥高抬贵手，给条活路。”
这是她最后一次，试图用这个身份解决问题。
“呵，军属？”刀哥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和两个跟班爆发出刺耳的哄笑，“上次我这两个兄弟，就是被你这句话唬住了。今天我刀哥亲自来，你还想拿部队压我？”
笑声戛然而止。
刀哥脸上的刀疤扭曲了一下，整张脸都凶戾起来。
“老子告诉你，在这片地界，我刀哥就是规矩！别说你男人是个残废，就算他是个团长，到了我的地盘，也得给老子盘着！”
他猛地逼近一步，嘴里的臭气几乎要喷到苏晚脸上。
“今天，拿五十块钱出来孝敬哥几个，不然，你这摊子就地给老子砸了！”
五十块！
这和明抢没有任何区别。
苏晚眼神更冷了：“我没有。”
“没有？”刀哥狞笑一声，“那就自己动手拿！”
他朝黄毛使了个眼色，黄毛立刻会意，淫笑着伸手，就要去掀苏晚那个装着全部家当的大竹篮。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是现在！
在黄毛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竹篮的刹那，苏晚动了！
她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扣住黄毛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反向一拧！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黄毛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疼得弓成了虾米。
几乎在同一时间，苏晚的右手从袖中抽出那个油纸包，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近在咫尺的刀哥那张横肉脸，猛地一扬！
“呼——！”
红色的粉末，劈头盖脸地糊了刀哥一脸！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特制的辣椒粉瞬间发挥了作用，刀哥捂着脸痛苦地嚎叫起来，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狼狈得像条死狗。
电光石火之间，局势逆转！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一辆军绿色吉普车里的人，尽收眼底。
车后座，陆振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
他本是按计划前来“接触”，却没想到，会看到如此生猛的一幕。
那个女人，在档案里被标注为“胆小懦弱”的女人，此刻正站在巷中，眼神冷得像冰，瘦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狠厉与决绝。
她不是绵羊。
她是一头用温顺外表伪装起来的孤狼。
一股奇异的燥热，混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从心底升腾而起。
他没有下车。
他只是对前排的警卫员小张，下达了命令，声音冷硬如铁。
“去通知联防队，就说这里有流氓团伙持械行凶，性质恶劣，让他们立刻过来，从严处理。”
“是！”小张立刻推门下车，飞奔而去。
巷子里，苏晚一击得手，并未恋战，抓起竹篮就准备撤离。
可那仅剩的平头混混见老大和同伴被废，凶性大发，抄起地上的板凳就朝苏晚砸了过来！
苏晚瞳孔一缩，想躲已然来不及。
“住手！”
一声暴喝响起，一个戴着红袖章的联防队员骑着自行车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
他们看到巷内情景，又看到被苏晚废掉的两个混混，以及不远处快步跑来的军人小张，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小张几步上前，在联防队长耳边低语几句，并亮了下证件。
联防队长的腰杆瞬间挺得更直了，看向那平头混混的眼神，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寻衅滋事，敲诈勒索，还敢当街伤人！反了天了你们！”
他直接从腰间掏出手铐，“咔哒”一声，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将那平头混混反手铐住。
另外两人立刻上前，把还在地上打滚嚎叫的刀哥和黄毛也给控制了起来。
“误会，警察同志，是她先动的手……”刀哥还想狡辩。
“闭嘴！老实点！”联防队员一脚踹在他腿弯，“是不是误会，跟我们回所里说清楚！”
三个不可一世的地痞，转眼间就成了丧家之犬，被狼狈地押走了。
危机解除。
苏晚站在原地，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手心全是冷汗。
她吐出一口浊气，脑子却飞速运转。
联防队来得太巧，态度也太坚决。
关键，在于那个军人。
她的目光，穿过巷口，精准地落在了那辆即将驶离的军绿色吉普车上。
车窗摇下了一半，一道深邃锐利的视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与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虽然只是一刹那，但那眼神里的审视与探究，让她心脏猛地一跳。
是他。
那个在她新婚夜走错房间的男人。
陆振国。
车内，陆振国面无表情地升上车窗，隔绝了那道倔强而警惕的视线。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拧断人手腕时的果决，扬出辣椒粉时的狠辣，以及此刻，望向他时那洞悉一切的清明。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要锋利百倍，也……有趣百倍。
原以为是一场简单的调查。
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场狩猎。
只是不知，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团长，”小张回到车上，小心翼翼地问，“现在回部队？”
陆振国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夜。
“嗯，回去。”
一个更大胆，也更具侵略性的计划，在他心中，已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