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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茶三酒四踢桃二,食饱无事听趣味。

秋风渐起,带着些许凉意,卷过老榕树虬结的根须和茂密的叶冠,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语在风中交织。这棵见证了榕下村百年沧桑的老树,在村民心中地位尊崇,几乎与老爷宫里的三山国王比肩,被尊称为“榕树公”。然而,近日一则关于“榕树公”的诡异传闻,却在村中不胫而走。

传言说,每当子夜时分,月挂中天,若有心人屏息细听,便能听到老榕树下传来若有若无的咳嗽声和叹息声,声音苍老、疲惫,仿佛有个看不见的老者倚着树根歇息。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看见一个佝偻的、穿着旧时灰色短褂的模糊身影,在榕树的气根间缓缓踱步,天亮便消失不见。

“莫不是‘榕树公’显灵了?”有老人猜测。

“我看不像,那声音听着愁苦,倒像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也有人觉得不安。

这风声自然也传到了陈泽楷耳中。他并未立刻下定论,而是连着几个夜晚,独自一人坐在小屋前的石凳上,泡一壶温和的老茶,静静感应。契骨在他手中,并未传来警示邪祟的冰寒,反而有种沉甸甸的、带着岁月沧桑与泥土气息的悲凉感。

这一夜,月明星稀。陈泽楷照例在树下静坐。子时刚过,那传闻中的咳嗽声果然隐隐传来,断断续续,夹杂着一声悠长的、充满倦意的叹息。借着朦胧月色,他甚至能看到靠近水井那边最粗壮的一簇气根旁,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一个极其淡薄、几乎透明的老者虚影,正倚靠着树根,茫然地望着村子的方向。

不是恶鬼,亦非精怪。陈泽楷心中了然,这是一道残存的“念”,一个因强烈执念而未能完全消散的魂影,依附在了这棵与他生前有着极深渊源的老榕树上。

次日,他找来村里几位最年长的叔公,询问这老榕树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典故,或者曾与村里某位长寿老人关系密切。

一位九十多岁的叔公,眯着昏花的眼睛,想了许久,才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榕树公……俺记得俺还细小时(小时候),这树下常坐着一位‘阿寿伯’,是村里最老的孤老,无儿无女,就住在树旁那间早已塌掉的土坯房里。他好像……好像就是在这棵榕树下出生的,他阿妈当年在树下躲雨,提前发动了……阿寿伯活到九十多,身子一直硬朗,就是一辈子穷苦,最大的念想,就是希望能有一副像样的‘寿材’(棺材),安安稳稳入土。可直到他死,这个愿望也没实现……当时村里凑钱给他办了后事,但那寿材,确实是薄了些……”

陈泽楷心中一动。寿材!原来如此。

在潮汕传统观念里,“入土为安”是头等大事,一副厚重结实的寿材,是逝者最后的体面,也是子孙对先人的尽孝。阿寿伯一生孤苦,临终连这点最基本的心愿都未能满足,其执念之深,可想而知。他死后,残念不散,依附于这棵他出生、成长、乃至度过大半生的老榕树,夜半时分,便显化出来,发出那不甘又无奈的叹息。

这不是为祸,而是一种无声的诉求。

陈泽楷将此事与自己的推断告知了村里几位话事人。众人听后,皆是唏嘘不已。阿寿伯是几十年前的人了,很多年轻后生甚至没听过他的名字,没想到老人家死后这么多年,还惦记着这事。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 阿寿伯这心愿,俺们后辈应该帮他圆了。”一位族老提议道。

可如何圆?总不能现在去挖坟开棺,给他换一副寿材吧?那更是对逝者的大不敬。

陈泽楷早有计较。“心意到了,鬼神自知。 阿寿伯要的,未必是实实在在那副木头,而是一份‘心安’,一份迟来的尊重。我们可以为他补办一个仪式,一副‘心意寿材’。”

他让林振强出面,找来村里最好的木匠,但并非打造真正的棺材,而是用上好的楠木,精心制作一个微缩的、约莫一尺来长的精致小棺椁,榫卯结构,打磨光滑,形制与真正的寿材一般无二。

同时,他让村里各家各户,自愿凑一些“添寿钱”(象征性的几枚硬币即可),用红纸包好。又备下了三牲、五果、发粿、甜粿等丰盛祭品。

吉日选在了一个月圆之夜,地点就在老榕树下。

是夜,村民来了不少,既有好奇的年轻人,也有曾见过阿寿伯的老者,气氛庄重而肃穆。香案设好,祭品摆上。那具微缩的楠木小寿材被郑重地放置在香案中央,周围堆放着各家各户的“添寿钱”红包。

陈泽楷身穿干净的中式短褂,手持三炷香,并非以乩童身份,而是以村中后辈的身份,朗声祷祝:

“榕下村不肖后辈,谨以香烛牲醴,昭告于阿寿伯之灵前: 昔日家贫,致使伯公身后之事有所亏欠,寿材菲薄,乃我等后辈之过。今特备楠木小椁,虽非原物,聊表寸心;另集百家添寿钱,助伯公在彼界安康富足。望伯公放下执念,勿再流连风露,安心归位,早登极乐。此间老榕,乃伯公根系所在,亦是我等多辈乡愁所依,望伯公魂灵护佑,共保一方平安……”

祷文情真意切,在场许多老人听得眼角湿润。

祷祝完毕,陈泽楷亲自将那小寿材和所有“添寿钱”红包,在老榕树盘根错节的主根旁,寻了一处松软土地,挖坑深埋,让其归于尘土,象征入土为安。

随后,所有祭品在树下焚烧,青烟袅袅,带着全村人的歉意与祝愿,直上云霄。

仪式结束后,村民们渐渐散去。陈泽楷和林振强留在最后,收拾香案。

夜风吹过,榕叶轻响。林振强侧耳听了听,低声道:“阿楷,好像……没那咳嗽声了。”

陈泽楷微微点头,他能感觉到,那股盘踞在榕树下多年的沉郁悲凉之气,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与宁静。那老者的虚影,想必是心愿得偿,执念消解,终于安心离去,或许已化作守护这棵老榕的一缕清风,或许已循着那祭品的青烟,前往他该去的地方了。

自那以后,关于老榕树夜半异响的传闻便彻底消失。“榕树公”依旧是那个慈祥安宁的“榕树公”,而关于阿寿伯与那副“心意寿材”的故事,则成了榕下村另一个口耳相传的、带着温情与敬畏的民间传说。

陈泽楷坐在树下,泡开一壶新茶,茶香清洌。他想,这潮汕大地上的“鬼事”,并非都是恐怖骇人,更多的,是这一个个沉甸甸的人情世故,是生者与死者之间,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与弥补。

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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