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花园,佳木葱茏,光影斑驳。
太后斜倚在临水的汉白玉石凳上,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淮南子》。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卷的纸页,目光却越过书页,落在不远处的花丛间。
那里,永安长公主正咯咯娇笑着,追逐一只翩跹的粉蝶。她裙裾飞扬,鬓边的珠花随着跑动轻轻摇曳,神情专注而欢愉,活脱脱一副五六岁孩童的模样。太医曾言,昔日那场巨变给公主带来了太深的创伤,为求自保,她的心智选择性地停驻在了无忧无虑的年纪,遗忘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太后望着女儿这副天真烂漫的神态,心中那块因她前些日子疯癫哭闹而揪紧的大石,总算稍稍放下。疯癫也好,痴傻也罢,只要她能这样安稳快乐地活着,不再受那份苦楚的折磨,于太后而言,便是最好的结局。就让她永远活在这一方小小的、纯净的天地里吧。
正当太后思绪悠悠之际,贴身的李嬷嬷轻手轻脚地从月洞门走来,在她面前敛衽跪倒,声音压得极低:“启禀太后,宫中传来消息,谢昭容与丽妃娘娘,都……有孕了。”
说罢,李嬷嬷悄悄抬眼,觑着太后的神色。
太后闻言,脸上波澜不惊,只淡淡“哦”了一声,随即放下书卷,唇边甚至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听不出喜怒:“是吗?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她顿了顿,仿佛真心为皇家子嗣兴旺而欣慰:“皇帝的后宫,也确实冷清得太久。如今一下子三位妃嫔有了身孕,真是天大的喜事,社稷传承有望,哀家这颗心,也总算能稍稍宽宥些了。”
李嬷嬷察言观色,见太后语气平和,便小心翼翼地进一步请示:“丽妃娘娘那边……依老奴看,是否要提前着人打点一二,多加照拂?”
“不必。”太后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她缓缓拾起《淮南子》,修长的手指在书页间捻过,最终停留在某一页,目光深邃地落在那行字上——“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低低自语,又似在对李嬷嬷说:“不急,且先……顺其自然。”
顿了顿,她抬眸望向宫墙深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这后宫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金銮殿上,晨曦微露,百官肃立。忽闻殿外甲叶铿锵,礼王被崔将军亲自押上殿来。他面色惨白,发髻散乱,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气度。自谋害皇子之事败露后,礼王便惶惶如丧家之犬,连夜收拾了金银细软,欲潜逃至敌国大燕,却不料被崔将军逮个正着,连同前来接应的数名大燕奸细一并擒获。那奸细身上,竟搜出了礼州的城防图等物,罪证确凿。
崔将军声如洪钟,当庭陈奏了捉拿礼王的经过,并将一叠证物呈上御前——其中既有大燕通行的令牌,亦有燕国死士的腰牌,更不乏与敌国往来的密信。桩桩件件,无不指向投敌叛国的滔天罪行,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陛下!臣弟冤枉啊!”殿下的礼王突然崩溃,涕泪横流,嘶声哭喊,“陛下,臣弟是被冤枉的!”他一边喊着,一边疯了似的向龙椅扑去,却被两侧禁军用长戟死死拦住,不得寸进。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铁青,眼中寒光凛冽,当即拍案:“将礼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敢为其求情。
正当此时,崔刺史越众而出,朗声道:“陛下,臣还有本启奏!”他手持一叠卷宗,慨然道:“礼王不仅通敌叛国,更与其岳家李府上下,狼狈为奸,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臣已将其罪证一一查明,恳请陛下圣裁!”言罢,即将证词、账册等物呈了上去。
皇帝览毕,龙颜震怒,猛地将奏章掷于地上:“好一个礼王!好一个李家!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传朕旨意,礼王府上下,连同其妻族李氏满门,一体抄斩,以儆效尤!”
“遵旨!”禁军齐声应和,声震殿宇。
旨意颁布,皇帝紧绷的面色稍缓,他目光转向身旁侍立的曹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曹德,这事,你办得很漂亮。”
曹德躬身,谦卑地应道:“奴才不敢居功,皆赖陛下圣明。”
谁又能知晓,这场雷霆之怒的背后,是皇帝隐忍已久的筹谋。当初,当他得知自己三位早夭的皇子,皆是死于礼王的毒手时,便已动了杀心。他授意曹德,明里暗里向痛失爱子的康嫔传递了消息——告知她,自己爱子皆是被礼王所毒杀。痛失骨肉的康嫔得知真相,又岂会善罢甘休?正是这股被点燃的怒火,成为了压垮礼王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为今日这场雷霆扫穴,铺平了道路。此刻,看着阶下瑟瑟发抖的百官,皇帝知道,朝局,该肃清了。
皇帝先前已有三位皇子与一位公主早夭。其中,文昭皇后育有一子一女,她在诞下皇长子后不久再度有孕,然生育公主时,因前次生产元气未复,伤及根本,自此便再难有孕。红颜薄命,文昭皇后亦于不久前薨逝。此外,珍妃与康嫔也曾各为皇上诞下一子,却也未能留住。
丧子之痛,刻骨铭心。当康嫔惊悉自己孩儿竟是遭恭嫔与礼王联手谋害,其恨刻骨,岂肯善罢甘休?康嫔之父崔刺史,恰在礼王封地任上。她遂修书一封,密告父亲,令其暗中监视礼王动向,伺机为子复仇。苍天有眼,机会终至。
棠梨宫悠然殿内,康嫔闻听礼王已下天牢,皇上下旨礼王府及同党李府秋后满门抄斩,一时间只觉大仇得报,痛快淋漓。她移步寝殿摇篮旁,颤抖着手取出内里孩儿生前的衣物,睹物思人,喜极而泣:“孩儿,阿母……阿母终于为你报仇雪恨了!你在天有灵,当可瞑目安息了……”
康嫔将一双已然褪色的虎头鞋紧紧按在胸口,一字一句,仿佛诵读着那份迟来的正义诏书:“……礼王通敌叛国,李府助纣为虐,罪大恶极,着即判秋后满门腰斩!”
此刻,她心中更暗暗向神佛祈祷,愿那蛇蝎心肠的恭嫔,将来生产之日,定要母子俱亡,如此,方显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宣室殿内,烛火通明。皇帝回到殿中,径直坐上龙椅,将幼女武瞳眸置于宽大的御案之上,手中摇着小巧的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声响,逗弄着案上的小女娃。
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带着几分不屑说道:“就凭礼王那点拙劣手段,那般狭隘心性,也妄图觊觎帝位,登临九五?”
拨浪鼓摇得更欢,他低头看着女儿懵懂的小脸,仿佛在寻求认同:“是不是很可笑?”
“你那王叔,临逃之前,竟愚蠢到用三十车粮草去贿赂燕人,只为换取一张通关文牒,”皇帝嗤笑一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女儿柔嫩的脸颊,“这般鼠目寸光的蠢材,也敢奢谈谋夺江山?”
武瞳眸似懂非懂地听着,小拳头忽然“啪”地一声,恰好打在了御案上那份关于礼王罪行的卷宗之上,正正落在“弑侄”二字。她还似模似样地点了点头,惹得皇帝龙颜大悦,朗声笑了起来。
见女儿这般“认同”自己,皇帝心情愈发畅快,又柔声道:“既然礼王叔的事了了,那阿耶今日再给你介绍一位亲人认识。”
言罢,扬声道:“宣雍王世子进殿。”
殿外太监尖细的通传声响起:“雍王世子武柏舟求见——”
不多时,一名身着锦袍的少年郎缓缓步入殿内,身姿挺拔,面容清俊。他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起身抬头时,恰好望见御案旁皇帝逗弄幼女的温馨一幕,那浓浓的天伦之乐,让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羡慕的涟漪——那样的温暖,是他从未拥有过的。
皇帝抱着武瞳眸,从龙椅上起身,走到武柏舟面前,柔声道:“辰儿,来看看,这是你的堂长兄,武柏舟。往后,他便是除了阿耶之外,与你最亲近的人了。”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小女儿递到武柏舟面前。武柏舟心中一紧,连忙伸出双臂,亦是小心翼翼地接过这软玉温香的小生命。怀中的女娃散发着淡淡的婴儿奶香,粉雕玉琢,如一团糯米团子般可爱,瞬间便攫住了他的心。
武瞳眸被抱到了一个陌生的怀抱,感知到了。眼睛透过眸上的白纱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面容秀气的小哥哥。他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淡淡竹香,让她觉得十分亲切。小家伙顿时眉开眼笑,发出一串咿咿呀呀的欢喜声,小胳膊小腿还欢快地蹬踢着,以此表达自己对这位小哥哥的喜爱。
武柏舟低头看着怀中冲自己咯咯直笑的小婴儿,那纯净无邪的笑容,瞬间融化了他心中积压的些许阴霾,一股从未有过的柔软与怜爱之情,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他轻柔地单手解下藏在衣服里的长命锁,宛如捧着一颗珍贵的明珠,小心翼翼地将其放置在武瞳眸的襁褓之中。然后,他如同逗弄着一只可爱的小精灵般,轻柔地逗弄着武瞳眸。
皇帝的目光被那个长命锁所吸引,他伸手将其拿起,反复端详着。那上面的八个字“平安喜乐,一生顺遂”,犹如闪耀的星辰,熠熠生辉。皇帝深知这个长命锁的来历,它乃是敬明太后的嫁妆,是敬明太后最为珍视的宝物。武柏舟出生时,太后将其赠予了武柏舟,并为他取了乳名“鹿郎”。
皇帝微笑着说道:“这可是鹿郎的心爱之物,辰儿怎好夺人之爱。”
“陛下,微臣对妹妹的喜爱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微臣的心爱之物,唯有如此可爱的妹妹才配得上。”武柏舟目光坚定地答道。
皇帝看着武柏舟如此执着,便也不再多言。
“看见你们兄妹俩相处得如此融洽和睦,宛如那并蒂莲花,朕心甚慰。”
皇上和武柏舟陪着武瞳眸尽情地玩耍了一会儿,武瞳眸便开始犯困了。待她睡着后,皇帝让武瞳眸的乳娘春娘,带着武瞳眸去侧殿休息。皇帝和武柏舟则留在了宣室殿,继续商讨着国家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