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两弯淡色眉毛紧紧蹙着,褐色眸中蕴着怒意,裴璋的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压得孟明萱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方才嗫嚅着,喃喃开口:“奴婢不知……来时,并未抹香粉。”
未等孟明萱回过神,裴璋猛然出手一拉,迫使她跪倒在地。
而后,又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捏住她下颌,冰凉的指尖,从她粉嫩丰盈的唇上划过。
指腹上留下些许白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甜腻的气味。
他眉毛一挑,嗤笑一声:“糖粉?”
此言点醒孟明萱。
原是自己来时吃的蜜饯!
“大人,这是奴婢怕药苦,才……”
“本公可曾准许过你吃甜食?”
不待孟明萱为字迹辩解一二,裴璋带着愠怒的嗓音骤然入耳,带着不容反驳的威慑。
孟明萱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却因被钳制着下巴,逃不脱,只颤颤开口:“没、没有……”
“本公记得先前说过,你只能按我说的去做,都忘记了?”
他的手掌倏然收紧,腕上青筋暴起,可见其力道之大。
一股恐怖的寒流在屋内流动、游走,可分明此时并未开窗,透不进一股风。
孟明萱死死咬着牙,不敢再多言。
可就在这时,裴璋却话锋一转,放柔了语气,问道:“你没这个胆量,说,是谁这么大胆?”
前世,孟明萱也曾见过违背裴璋意思的人的下场。
无非是一个死字。
自己想要打探裴璋的喜好,才向小婵释放了善念。
也因这点善念,才让小婵为她破了规矩。
若是此刻,她将小婵供出,无疑是害了小婵。
那丫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尚有大好前程,又是在这私殿里唯一与自己说话的人,她不愿眼睁睁看着小婵送死!
于是,她咬着牙,下定决心般一字一顿:“是,是奴婢自己的意思。”
“呵。”
出乎意料的,裴璋竟并未动怒。
他松开了捏着孟明萱下巴的手掌,高抬起如玉的左手,不出三个呼吸的时间,一道凄惨的女声就从屏风后响起。
“啊——”
那声音凄厉而尖锐,但依旧足够让孟明萱认出,是小婵的声音。
“你以为,你不说,本公就不知道了?”
裴璋依旧坐在黄花梨木的凳子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跪在地上的孟明萱,眼底满是不屑与轻蔑。
一只他随手养了的雀鸟,竟妄图逞能做英雄,实在讽刺。
孟明萱不由得在心底暗骂自己蠢钝。
前世已埋伏多年,早该知晓,此人眼线遍布宫中,此处又是他私殿,如何能瞒得过他?
只是,依旧心存一点痴想。
她闭上眼,深深叩首。
“大人,奴婢知错,但小婵也是为奴婢着想,还请您不要苛责于她,奴婢……愿以一己之力,担下所有罪责!”
孟明萱的语气坚定,掷地有声。
尽管此刻她跪在地上,但那挺直的腰板,依旧彰显她铮铮傲骨。
这幅画面,恍惚间,唤醒了一丝沉睡在裴璋心底多时的记忆。
“奴婢愿意替他担下所有罪责!”
那道嗓音清澈稚嫩,穿过悠长的回忆,穿透裴璋的心灵。
曾经的鹊儿奴,也说过同样的话,但并不是对他说的。
因为那时的他尚未发迹,只是个人人可欺的小太监。
那道瘦弱的身影就这么横亘在他与那身形肥硕的太监之间,为他挡下所有的拳脚。
那些回忆、情绪,在他心头汹涌翻滚,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凭你?好啊,那本公要你的命,你也愿意吗?”
裴璋的语气染上几分戏谑的笑,深深扎进孟明萱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坚定了决心:“奴婢……心甘情愿!”
而后,又深深磕了个头:“能伺候您一场,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在此拜别掌印大人!”
裴璋不语,屋内一时陷入死寂,唯有烛火跳动,发出的“噼啪”声。
“呵……有趣。”
良久,耳畔传来裴璋的低笑,喑哑、蛊惑。
他蹲下身,如玉的手抬起孟明萱的下巴,注视着那张明媚的面孔。
尽管此刻,她已是冷汗涔涔,那眸中闪动的坚定不改。
“你当真不怕死?”
孟明萱轻咬下唇:“奴婢不敢欺瞒掌印大人,自然是怕的。”
“那你还愿意做到这一步?”
“一切皆因奴婢而起,奴婢不悔。”
“呵呵,很好!”
说话间,他站起身,抬手击掌,屏风后的侍卫当即押着小婵进殿。
此间,小婵身上一道道红痕触目惊心,唇角残存着血迹,似乎是有内伤。
即便如此,侍卫的举动仍然粗鲁。
狠狠一脚踹在她腿窝,迫使她跪倒在地。
“大人,此女如何处置?”
裴璋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孟明萱惊恐的双目,眉峰微挑,眼底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指尖摸索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发出的细微响动,令孟明萱脊骨绷得更紧。
僵持片刻,他再一抬手,声线如浸寒冰。
“动手。”
“不!”
话音刚落,孟明萱失控惊呼出声。
小婵的指尖死死抠着掌心,指甲嵌入掌肉也未觉疼痛。
巨大的恐惧将她彻底吞噬,耳边已听不到任何声响,只余心中的懊悔呐喊。
怎么办?
难道就要这么死了吗?
不甘心,好不甘心!
随着侍卫手起刀落,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反倒是手腕上的疼痛出人意料的消失了,桎梏着她行动的绳索在顷刻间断裂。
她还没回过神,下一秒,已经落入孟明萱温暖的怀抱。
望着匍匐他脚下的孟明萱惊魂未定的模样,裴璋指节微蜷。
方才那道惊呼、她眼尾泛起的红、惊慌的眸,与记忆中,护在身前的鹊儿奴重叠、
——一样的胆怯,却又藏着不折不屈的韧。
喉头一滚,忽觉心底酸涩,剑眉及不可察地微微一皱,旋即又舒展。
唇角微微勾起,眸色愈深。
罢了,不过是个卑贱宫女,算不得什么。
他垂下眼睫,投下淡淡的阴翳,睥睨那两道彼此依偎的身躯,方才翻涌的情绪,只在瞬间便恢复平静。
只抬了抬下巴,语气懒怠:“这条贱命,赏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