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9
江煜城一怔。
听清这句话的意思后。
他立刻反驳：
「沐沐上学前，还笑着对我说，要成为最厉害的医生，治好我的病。」
「怎么可能会死？」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嗓音竟有些抖：
「念念，你在跟我开玩笑，儿子还活着对不对？」
「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向来在商圈杀伐果决的男人，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
众人皆面露不忍。
我却觉得可笑又讽刺。
过去，他凭借着这个病，可没少使唤沐沐。
端茶倒水，做饭刷碗。
从无愧疚之心。
现在沐沐走了。
又来装什么慈父？
「江煜城，沐沐真的死了。」
我红着眼。
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沐沐是被你亲手害死的。」
「你假装白血病三年，为了给你挣医药费，他执意要去捡废品。」
「刚刚，在回家的路上，心脏病发身亡了。」
愧疚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江煜城涌来。
他一时脱力，松开我的手。
好似没有灵魂的躯壳，目光空洞望着地板。
好半晌。
才哑着声音开口：
「我能不能，再去见沐沐最后一面？」
唐笑笑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本以为，拆穿我之后，江煜城会果断和我提出离婚，甩了我。
却没想到，他好像真的动了心。
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他恐怕不会离婚了。
唐笑笑不想看到这一幕。
匆忙上前，挽住江煜城的手臂。
强装镇定道：
「阿城，你別信她。」
「一个能拿儿子病情开玩笑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你的深情。」
众人闻言，也纷纷开口劝道：
「是啊，这家医院就是笑笑家的，沐沐有没有生病她最清楚。」
「城哥，笑笑姐跟你认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骗你？」
「这女人说话不老实，哥你跟她离婚吧，其实我们都觉得笑笑更适合你……」
「她也配？」江煜城冷笑着打断这句话。
目光冰冷扫过全场。
嗓音冰冷疏离：
「什么时候，我江煜城的妻子，能被你们这群废物议论了？」
10
走廊鸦雀无声。
江煜城却像是没看见众人蒙圈的神色。
步伐踉跄地走到我跟前。
小心翼翼问：
「老婆，沐沐在哪？」
「他生前缺的，死后我都会替他补上。」
「房子、车子、基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好不好？」
我后退一步。
视线落在他痛苦难捱的脸上。
语气极为平静：
「不需要了。」
物质，金钱。
这三年，他从未给过。
现在想补偿，已经来不及了。
离开医院前。
我看着被众人轮番安慰，眼眶红肿的唐笑笑。
忽然笑了出来，
「你装什么啊。」
「沐沐是先天性心脏病。」
「当初我在这家医院生产，孩子也做过全方面检查，我不信你无辜。」
话落，迈步离开。
身后，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质问声。
「唐笑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沐沐有心脏病了？！」
11
江煜城回到出租屋。
已经是七天后了。
这短短几日。
他正式回归江氏。
以董事长的名义，向唐家施压。
逼迫他们二选一。
来之不易的产业，和，无关轻重的女儿。
他们很快便作出决定。
「老婆，」
江煜城语速极快地解释：
「这一周，我去为你和沐沐，讨回公道了。」
「唐家说，唐笑笑任我处置，那家医院也已经关闭了……」
我木然地坐在床上。
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抚摸着沐沐的遗照。
语调毫无情绪起伏：「哦，知道了。」
「那，我能去见沐沐一面吗？」
「他今天头七，应该还没下葬吧。」
「我请了最厉害的大师，可以通灵，或许我们还能和他的魂魄见一面，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说，我还要跟他道歉……」
「沐沐已经火葬了。」
我平静地打断他，「你身后柜子上，那个骨灰罐就是沐沐的。」
江煜城浑身一僵。
下意识回头，望着那小小的罐子。
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怎，怎么可能？」
虽是这样说。
他却还是如珍宝般捧起那骨灰罐。
悔恨的泪水源源不断，怎么都止不住。
以往看到他这样哭。
我会心疼得要命。
现在，却想不通他在后悔什么。
毕竟当初，不是他准备考验我的吗？
现在装什么事后诸葛亮啊。
我低头打开手机，找到那个监控录像。
摆在他面前：
「江煜城，你看。」
「沐沐满心欢喜地，提着一蛇皮袋塑料瓶。」
「他哼着歌，或许心里想着赚到钱，能给爸爸买补品吃了，妈妈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
「却突然心脏病发。」
「一分钟不到，他倒在地上，抽搐昏厥，最后没了声息。」
街道上空空荡荡。
年幼的孩子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
「我宁愿你真的得了白血病，去死。」
「也不希望，沐沐有你这样不负责任，谎话连篇的爸爸。」
话落。
江煜城再次崩溃。
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家门。
或许，
是去报复唐笑笑了。
而我。
将遗照销毁。
打开那小小的骨灰罐。
把里面的劣质奶粉倒出来，冲进下水道。
最后摸出枕头下，新鲜出炉的护照，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12
沐沐根本没死。
那日，我把他交给刘汐母亲之前。
就哄他演了这出戏。
一个人，在得知噩耗时。
是不会静下来思考的。
我算准了这点。
便故作委屈，道出沐沐得了心脏病的事实。
又大大方方嫁祸到唐笑笑身上。
因为刘汐母亲也在这家医院上班。
她打听到。
沐沐刚出生时，就有医护人员察觉他的心脏有问题。
把这情况告知唐笑笑。
她得知后，却不耐烦道：
「心脏病而已，死就死了呗。」
「又不是我儿子，难不成还要我上心？」
包括我回出租屋找手镯时。
意外发现，江煜城放在柜子后面的平板。
那个平板还登陆着微信。
让我意外发现了，他和唐笑笑的聊天记录。
「阮念已经拿到前往哈佛的offer了，你说我让她留下，她会留下吗？」
笑笑爱笑：「城哥，你假装得了重病，家里破产，看她愿不愿意陪你共患难。」
「哈佛一直是她的梦想，这事让我考虑一下吧。」
笑笑爱笑：「哎呀，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你看她那孤儿身世，估计就是个拜金女。」
笑笑爱笑：「我家不是新开了个医院呢吗，我帮你伪造病历，她是否城心一试便知。」
笑笑爱笑：「哥，她去哈佛毕业了也是打工命，哪有成为江太太体面啊？你听我的准没错。」
草草几句对话。
就决定了我的前途。
起初江煜城犹豫不决，数次想要摊牌。
可时间长了。
他就上瘾了。
我看到他在兄弟群说：
「原本挺想跟阮念坦白的。」
「但每天像个废柴一样躺在床上，看她为了我，像个拼命三娘一样奋斗，就觉得好爽。」
「算了，等沐沐十八岁成年后，我再告诉她没破产的真相吧。」
我无法形容看到这些话的心情。
13
我在刘汐母亲家接到沐沐。
赶往机场的路上。
他好奇问：「那爸爸呢？」
我心头一紧，垂在身侧的手紧握。
该怎么告诉沐沐真相。
这件事我没想好。
只是准备先带他去M国，治好心脏病。
再去考虑其他。
可没等我想好理由。
沐沐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爸爸不在，也好。」
「爸爸在家，妈妈就很辛苦。」
我眼眶一热。
紧紧抱住他，哭得泣不成声。
踏上飞机前。
我看着手机里，江煜城发来的消息。
短短一则视频。
唐笑笑跪在地上。
发丝凌乱，衣衫破旧。
被唐家扫地出门的事，对她来说简直奇耻大辱。
她眼底尽是藏不住的狠毒。
却柔柔弱弱地道歉：
「对不起，嫂子。」
「我不该隐瞒，沐沐得了心脏病的事，害死他一条命。」
「我会尽全力补偿，求您原谅。」
手机传来提示音。
是江煜城发来的。
「念念，我已经教训了她。」
「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取名江念沐，祭奠不幸离开的沐沐。」
「我把三成家产转到了你名下。」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干种种粗活，你是最尊贵的江太太。」
「原谅我，好不好？」
我蓦地讽刺一笑。
回复他：
「真正的始作俑者，难道不是你吗？」
「別总是推卸责任，让一个女人来背锅。」
「如果你真的愧疚，那就去死吧，江煜城。」
机场广播传来。
我摁灭手机。
一手牵着沐沐，一手拉着行李箱。
踏上飞往国外的航班。
飞机划过地平线。
清晨的日出冉冉升起。
象征着新生。
14
收到消息时。
江煜城是震惊的。
他本以为报复完唐笑笑，就能和阮念重新开始。
可没想到，她会这样倔。
他向唐家施压，以低价抢走唐家的项目。
害得江氏同样损失惨重。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董事会挨批。
直到长辈股东们骂够了，摆摆手让他走。
他才松了口气。
打开手机，点进备注「老婆」的微信对话框。
却发现，发过去的无数条消息。
石沉大海。
无人回复。
车子已然超速。
他连闯四个红灯，心中隐隐不安。
阮念无父无母，真正的血缘亲人只有沐沐一个。
他害怕阮念随沐沐去了。
终于。
车子行驶到目的地。
一栋老旧小区。
爬六楼楼梯的过程中，江煜城还在心里想：
这三年。
是自己过分了。
老旧小区，连天花板都是潮湿发霉的。
为了住最便宜的房子。
他们的家，甚至是没有阳光的。
他决定，给阮念送一栋海景别墅，风水极好的那种。
直到打开家门。
他怔愣看着眼前一幕。
早已人去楼空。
家里，所有属于阮念的东西，都不见了。
沐沐的骨灰盒，遗照。
她也带走了。
甚至情侣毛巾、水杯都没留下。
望着空荡荡的家。
江煜城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绞痛袭来。
被撕碎分成两半的婚纱照，刺痛他的眼睛。
阮念，是真的不要他了吗？
不。
他不许这件事发生。
男人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打电话给秘书。
「帮我查一下，阮念……」
「不，我老婆的去向。」
「她的租房记录，酒店记录，高铁火车记录，都给我查！」
王秘书是江老爷子留下的得力干将。
很快，便查到了记录。
「夫人她……出国了。」
「先生，我还查到了您孩子的记录。」
沐沐，不是已经死了吗？
江煜城心生疑惑。
却反应极快地问：
「沐沐没死对不对？」
「这些天，我没看到死亡记录，火化证明，更没看到墓碑。」
「甚至骨灰盒，我都没打开看过，只顾着报复唐笑笑，忽略了这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大概只是阮念得知真相，闹了脾气。
带着孩子出国了。
他的语气都透着几分轻松：
「王秘书，帮我订一张去M国最快的机票。」
「我要去把妻儿追回来。」
15
下了飞机后。
刘汐过来接我们。
「放心，医生那边我都联系好了。」
「随时可以手术。」
我悄然松了口气。
却在沐沐被推进手术室时。
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手术十分成功。
医生说：「阮，你的孩子恢复健康，只要不做攀岩滑雪这种剧烈运动，和正常小孩儿一个样。」
我连连道谢。
等沐沐醒过来后。
缓慢地，把这些日子的真相告诉了他。
并问他，愿不愿意换姓。
「以后，我就叫阮沐阳啦？」
有些出乎意料。
沐沐欣然接受了一切。
等晚上，所有人都休息了，才跟我说悄悄话：
「妈妈，我早就猜到啦。」
「但是沐沐是妈妈生出来的，衣服也是妈妈买的，尿布也是妈妈换的，和爸爸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沐沐都会站在妈妈这边。」
「等沐沐出院，保护妈妈！」
我又是一阵眼热。
强忍着，才没落下泪。
江煜城发来的消息，我看到了。
但我早已注册了新的账号。
所以，他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沐沐出院这天。
阳光明媚。
我感谢了所有医护人员。
给他们送上锦旗。
牵着沐沐下楼，准备离开医院。
却在看见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时，顿住了脚步。
是江煜城。
16
他眸中尽是深情。
捧着一束栀子花，缓缓走近。
「念念，我来接你和儿子回家。」
「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总得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对吧？」
「孩子的童年应该是完整的。」
「不论你怎样抗拒我，都不能改变江沐白是我儿子的事实。」
「跟我回家吧。」
说着他就想来牵我。
我侧身躲过，莫名有些恶心。
刚准备反驳。
沐沐却已经像个小勇士般，挡在我跟前。
他固执地大声喊：
「我叫阮沐阳，不叫江沐白！」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你走开！」
江煜城眉头一皱。
下意识看向我：
「你给他改了名字？」
「是我自己想改的，跟妈妈没关系！」
他无奈一笑。
好似沐沐的话无关紧要，只是一句玩笑。
「沐沐，你先让开。」
「爸爸在追你妈妈回家呢，难道你想让别的男人当你爸爸吗？」
「随便一个男人过来都比你好！」
江煜城面色难看。
「江沐白，你怎么跟爸爸说话的？」
他继而看向我，
「老婆，你先跟我回国，我不信你对我没感情。」
「唐笑笑已经身败名裂，被唐家赶去非洲，终生不得回国了。」
「而且，当初我爷爷的救命之恩，我帮了你这么多，你都忘了吗？」
怎么可能忘？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无父无母，也没有亲人在身边。
十六岁以后，我还想继续读高中，就要自己兼职打工赚钱。
那会。
我早上在奶茶店开早。
我中午在商场发传单。
我晚上在饭店洗碗拖地，当服务生。
某天发传单，累垮了。
晕倒在商场。
周围人来去匆匆，都怕被讹上。
唯独江老爷子走了过来，把我送到医院。
医生说。
我来得再晚点，估计就没命了。
江老爷子劝我，别太拼。
我固执地摇头，说要赚学费。
没有家庭背景，读书是唯一出路。
我没得选。
江老爷子叹气，也没再劝我了。
反倒是江煜城。
他对我很感兴趣，逃课来医院看我。
他资助我上学。
他在学校宣布，会罩着我。
当我在酒吧兼职。
被醉酒的男人调戏，也是他挺身而出。
十几岁的年纪，春心萌动，爱上江煜城并非难事。
也正因此。
我才会在收到哈佛offer时，为了他，毅然放弃出国机会。
和他结婚。
为他生下沐沐，拿脐带血救他一命。
可谁知道。
破产是假的。
白血病也是假的。
我垂眸想了想，才告诉他：
「我相信当年的你很喜欢我，可那是从前了。」
「在你接受唐笑笑的提议，戏耍我那一刻，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江煜城，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就麻烦你别再打扰我和沐沐的生活，除非你同意离婚。」
说完。
我准备带着沐沐离开。
想到了什么，又停住脚步。
认真地看着他：
「还有，沐沐对花粉过敏。」
「你对孩子的不上心，真的很明显。」
17
这次江煜城没拦我们。
江氏有一堆事要忙。
他因股东的催促，连夜飞回去了。
他也确实没再来打扰我和沐沐的生活。
却日复一日地发来消息：
「之前沐沐不是很想去游乐园玩吗，我开了这家乐园的永久会员，随时能去。」
「记得你总说想去哈市滑雪，吃雪绵豆沙，我找来厨师，学会了正宗的，你想吃我立马飞过来。」
「今天回母校看望老师了，他说当初就发现我俩有苗头，没想到我们还真的在一起了，等你回国，我们带沐沐一起去拜访老师好不好？」
他想查我的新号码，简直易如反掌。
因此，我没再换新号。
只是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眼不见为净。
我在当地融入得很好。
考了证书，交了几个新朋友，也谈过两个男友。
因为性格不合，主动提出分手。
日复一日，我甚至连江煜城的消息断了，都没发现。
再听到他的消息。
还是警方打来的跨国电话：
「您好，是江煜城先生的妻子吗？」
「您的丈夫因酒后驾驶，撞上路边电线杆，当场身亡了。」
「麻烦您尽快回国，办理手续。」
我听得唏嘘。
买了最早的航班，飞回国内。
倒不是我对江煜城还有感情。
只是财产需要交接继承。
赔偿了一笔钱后。
我匆匆帮他下了葬，在江老爷子的墓碑旁边。
离开前。
我轻声告诉他：
「这笔钱，我不会动。」
「等沐沐长大后，交给他，任他处置。」
「在病房门口听到真相那一刻，我真的有想过，到底要不要为了孩子容忍原谅你，最后却发现我做不到。」
「冬日发作的冻疮，劳损的腰，手腕的腱鞘炎，蜡黄的脸，桩桩件件都在诉说着我这些年的苦楚，我实在怕了。」
「也是真的，不爱你了。」
最后在墓碑前放了束花。
我便连夜飞回了M国。
至此，我与江煜城再无夫妻之名。
往事烟消云散。
道阻且长，唯余一声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