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
这两个字像一块巨石,轰然砸进刚刚燃起希望的篝火堆里,瞬间将所有的温暖和憧憬砸得粉碎。
营地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下一秒,恐慌彻底引爆。
“官兵……是来抓我们的!”一个妇人失声尖叫,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我们……我们之前杀了押送的官差,他们是来报仇的!”有人想起了那最初的血腥,声音里充满了颤抖。
疤脸男人“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惊惧和狠厉,抓起身边一根削尖的木矛,吼道:“怕什么!大不了一死!跟他们拼了!”
他说着拼了,可握着木矛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更多的人则是一脸茫然,好不容易才开垦出一片土地,才看到一点活下去的盼头,怎么转眼间,就要面对朝廷的正规军?
“跑吧!公子,我们快跑吧!”
“是啊!我们打不过的!他们有几百人!”
“往绿洲深处跑,总有地方躲!”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刚刚凝聚起来的民心,在“官兵”这两个字的威压下,眼看就要土崩瓦解。
李德和孙长青两位老人也是面色惨白,他们经历过战乱,深知民与官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王猛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了陆云的身后,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河对岸的方向。他的动作已经表明了态度。
“跑?”
一个平静中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的议论。
陆云在福伯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
他环视着一张张被恐惧扭曲的脸,声音依旧平缓:“我们能跑到哪里去?”
他伸出手指,指向不远处那片在月光下泛着黑色光泽的新垦土地。
“我们身后,是我们一滴汗一滴血,亲手开垦出来的土地。是我们未来几个月的口粮,是我们所有人的家!”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现在跑了,我们之前流的血,流的汗,就全都白费了!我们还是那群只能在戈壁上等死的流民!”
“你们甘心吗?”
一句话,问住了所有人。
是啊,甘心吗?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那片土地,那道被木犁划开的第一道犁痕,仿佛还印在他们心上。那种看到黑土翻涌而出的狂喜,那种为自己创造未来的踏实感,是他们这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
现在放弃,他们不甘心。
“可是……可是那是官兵啊!我们怎么打得过?”疤脸男人颓然地说道。
“谁说要打了?”
陆云冷哼一声,推开福伯的搀扶,迈步走向营地旁的一处高坡。
他的脚步不快,甚至有些踉跄,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王猛立刻跟上,护在他的身侧。
流民们面面相觑,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高坡上,视野开阔。
只见河对岸,果然是尘土飞扬,火把连成一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一支军队正沿着河岸,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缓缓开来。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虽然看不真切,但那制式的盔甲和武器,绝非寻常溃兵可比。
粗略看去,至少有两三百人。
刚刚被陆云压下去的恐慌,再次浮上流民们的心头,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陆云却眯起了眼睛,一动不动地观察着。
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支前来剿灭自己的敌军,反倒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王猛也看出了些许端倪,他低声对陆云说道:“公子,你看他们的队形。”
陆云点了点头。
没错,队形。
那支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队列松散,行军的姿态也透着一股懒散和疲惫。队伍拉得很长,前后脱节,完全不像是准备投入战斗的精锐之师。
更奇怪的是,在军队的后方,还跟着一大群人。
那些人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被士兵们像驱赶牲口一样驱赶着,许多人手里还拖着家当,一步三晃,显然也是一批流民。
“他们……不像是来打仗的。”陆云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判断,“倒像是……在押送什么人。”
果然,那支军队在河对岸停了下来,没有立刻摆开攻击阵型,也没有派出斥候探查。
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领,用马鞭遥遥指着他们所在的这片绿洲,似乎在大声地对身后的流民训话。
然后,那些官兵便开始粗暴地驱赶着那批新的流民,逼着他们开始涉水渡河。
河水不深,但冰冷刺骨,那些新来的流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哭喊声和官兵的咒骂声,隔着河面都能隐约听见。
这根本不是一场征讨,而是一场新的流放。
营地里的流民们看明白了,也都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来剿灭他们的就行。
可陆云的心,却在这一刻,猛地狂跳起来。
因为就在他凝神望去的时候,他的【伯乐之眼】疯狂地闪烁起来,一道道旁人看不见的金色小字,在那群新来的、黑压压的流民头顶上,不断地浮现、跳动。
【姓名:吴二牛】【身份:流民】【技能:无】
【姓名:赵寡妇】【身份:流民】【技能:缝补(入门)】
【姓名:钱三】【身份:流民】【技能:石匠(学徒)】
大部分都是普通人,闪烁着微弱的白光。
但陆云的目光,却被其中几个闪烁着淡淡绿光的人影死死吸引住了。
那代表着,这些人拥有真正的技艺!
他的视线最终锁定在了一个被官兵推搡着,险些摔倒在水里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男人面黄肌瘦,看上去和别的流民没什么两样,但眼神却很亮,带着一股不甘的倔强。
而在他的头顶,一行清晰的金色大字,灼痛了陆云的眼睛。
【姓名:周仓】
【身份:农家传人(周氏)】
【状态:流放、饥饿、传承断绝之危】
【技能:农耕(精通)、育种(精通)、土地改良(熟练)】
【隐藏天赋:神农血脉(未觉醒,觉醒后可大幅提升作物产量与抗性,有几率培育出全新物种)】
农家传人!
精通农耕和育种!
陆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们缺什么?
种子!
他们最缺的就是种子!是懂得如何在这片该死的土地上种出粮食的人!
而现在,一个活生生的“神农”,就这么被官兵“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哪里是危机?
这分明是老天爷怕他们饿死,亲自派人送来的天大的机遇!
陆云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他的目光,越过那个名叫周仓的农家传人,又落在了那些官兵队伍后方的几辆辎重车上。
车上盖着厚厚的油布,但从车辙的深度来看,上面装的东西,分量不轻。
押送几百个流民,走这么远的路,车上装的,除了粮食,还能是什么?
而对于即将被扔在这片不毛之地的流民来说,普通的粮食可以让他们多活几天,但真正能让他们扎下根来的,只有一样东西——粮种!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陆云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王猛。
“王猛。”
“公子,你说。”王猛的眼神依旧沉静。
陆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病恹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如同狐狸般的狡黠。
“带人下去。”
“不是去打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去‘欢迎’我们的新邻居。”
“记住,我们既要人,也要他们手里的‘粮’。”
陆-云特意在那个“粮”字上,加了重音。
王猛先是一愣,随即,他那双铜铃般的大眼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明白了。
公子想要的,不是那些官兵吃剩下的口粮。
他想要的,是那些辎重车上,他们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种子!
“我明白了!”
王猛重重地点头,不再多问一句,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高坡,开始集结营地里所有最精壮的汉子。
陆云站在高坡上,夜风吹动着他宽大的衣袖,让他那本就瘦弱的身躯,显得更加单薄。
可此刻,在所有流民的眼中,这个病弱的年轻人,却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
他们不知道公子要做什么,但他们知道,只要跟着他,就一定有活路。
河对岸,官兵们已经开始将第一批流民赶过了河中央。
一场精心策划的“欢迎仪式”,即将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