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双脚被灌了水泥一样动弹不得。
宋芝栀全方面都很优秀，但是她的专业课绩点排名在我之下。
她的家境不错，出国轻而易举，何必非要跟我争抢名额？
她不过是看不得我好罢了。
我第一次生出巨大的反抗勇气：“我什么都可以让给她，唯独这一次不可以。”
这是我点灯熬油，夜以继日学习换来的成绩，名额就该落在我的头上。
凭什么让我拱手让人？
纪嘉明跟周时野安静下来，眼神也阴沉起来。
“方蝶，你凭什么跟芝栀争？你配吗？”
“没错，方蝶，你能上大学就已经该谢天谢地，别妄想真的出人头地，笑话不是吗？”
我垂落两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
他们总是这一套台词：我不配跟宋芝栀争。
初中，我不配跟她争旗手位置，所以他们谎称带我骑摩托车兜风，最后让我摔瘸了腿。
高中，我不配跟她争作文大赛金奖，所以他们联合举报我抄袭，让我被永久除名。
我从未害过别人，为什么不配跟她争？
如果是因为那死去的烂人父亲，我前半生该还的也已经还完了……
我平视他们，眼神无比清明：“到底怎样才算了断，你们直说吧。我赎罪的期限，怎样才能缩短到今年？”
纪嘉明跟周时野瞬间哑口无言。
他们看我的神情近乎恐惧。
一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我，居然硬气起来了。
纪嘉明磕磕巴巴道：“方蝶，这是你一句话就能轻轻揭过去的吗？你的罪孽这辈子都还不清，如果不是你那个——”
“你们也知道都是我那个酗酒的笑面虎父亲造成了所有的悲剧，那你们去找他啊，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是他害死了你们的家人，你们可以掘他的坟墓让他永生永世不得善终，我双手双脚赞成！可我已经被你们抽筋剥骨十多年，还不够吗！”
我的长睫因激动的情绪而狠狠颤动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出事那年，我也不过才七岁，我又做错了什么……
如果是因为我的身上流淌着方强的血，我就要承受这一切的苦难，那我要放血偿还吗？
可以选择的话，我也不想出生在方家。
哪怕做一个流浪的乞讨者，都好过这一世活在无止境的谩骂与赎罪里……
冷风吹起我的长发笼罩在脸上，令我看不清此刻纪嘉明跟周时野的神情。
周时野伸出手想要触碰我：“方蝶，你——”
我惊弓之鸟般躲闪开：“周时野，你们给我个痛快吧。要我一只手，还是另外一只耳朵，我都给。我只希望你们放过我。”
“我发誓永不踏入你们的世界，你们跟宋芝栀是一辈子的铁三角，而我，就当作是被你们丢掉的垃圾，行吗？”
他们二人宛若两座雕像，沉默在原地。
我抓紧书包的系带，从喉咙间挤出来几个字：“你们想好了的话，随时告诉我，我会立刻兑现今天的话。”
我不怕他们提要求，毕竟身体的残缺，远远比不上我未来的自由。
我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无罪之身。
略过纪嘉明二人的身旁，我挺直了脊背，步伐坚定地往图书馆方向走去。
后背两道炽热的视线不可忽视。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无畏又决绝地留下自己的背影给他们。
以往，我总在讨好，迎合，接受审判与各种罪名。
我总以为七岁以前，三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珍贵的回忆早晚有一天能让他们再对我温柔一些。
纪嘉明曾信誓旦旦在留言本上说道：“方蝶，以后在大学我们也要形影不离，我们可是最坚固的铁三角！”
周时野用零花钱给我买第一个切块卖的生日蛋糕，他眼中倒映着小小的我。
“方蝶，以后我们每个人都要一起过生日，不能厚此薄彼。”
我们不曾走散过，而是他们坚定地抛弃了我，选择了宋芝栀。
纪嘉明的妹妹可爱极了，扎着两股麻花辫，走起路来蹦蹦跳跳，还大言不惭要教我儿歌。
周时野的姑姑刚刚结婚，她给我最多的喜糖，笑起来如和煦的春风。
可她们都没能幸免，都因我的父亲而死。
所以我不怪纪嘉明和周时野，如果不能把我当做宣泄仇恨的垃圾桶，又怎么能体现他们对家人的爱呢。
让他们能够对我非打即骂，呼来喝去，以此来消解他们心中的悲痛，好像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我以为这一天会有尽头，终有一天，他们能跟我说一句，方蝶，你做的已经够偿还他犯下的滔天罪孽。
可我翘首以盼，盼不到这天的到来。
我曾多么羡慕自己，拥有最好的两个小伙伴。
但我们终将不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