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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沈青君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了孙德海用恐惧和麻木包裹了三十年的外壳,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从未愈合的伤口。他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落下簌簌灰尘。那双因常年惊惧而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倒映着跳跃的灯焰,也倒映着沈青君那张年轻却执拗得可怕的脸。

“你……你……”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半晌才挤出破碎的音节,“你是沈文翰的女儿……你竟然……竟然是……”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让他一时失语。

木屋外,风雪仿佛感知到了屋内凝滞欲裂的气氛,咆哮得更加猛烈,一下下撞击着薄弱的门板,发出“砰砰”的闷响,如同催命的战鼓。

“孙管事,”沈青君的声音在风雪的背景音中,显得异常清晰而冷静,她向前一步,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周明死了,张百万死了,赵衡御史也生死不明。你还想有多少人,因为三十年前那桩被掩盖的罪恶而送命?你还想在这无边的恐惧里,苟延残喘到几时?”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孙德海双手抱住头颅,痛苦地蜷缩下去,瘦削的身体抖得像风中残叶,“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那副凄惨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奉常寺管事的样子。

“死?”沈青君俯视着他,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你以为装作不知道,就能逃过去吗?周明当初或许也这么想,可他最后还是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焦炭!孙德海,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咳血,惊惧,躲在这暗无天日的角落里,与死何异?!说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还能为那些枉死的人,讨回一点公道!难道你甘心背着这助纣为虐的罪名,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烂死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孙德海耳边。

“公道……”孙德海喃喃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词语,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泪水、鼻涕和一种扭曲的惨笑,“哈哈哈……公道?这世道哪有什么公道?!弑兄篡位者可稳坐龙庭,忠心耿耿者却尸骨无存!我……我当初不过是想活命,想保住一家老小……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他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嘶吼。

“所以,你就帮着他们,用‘相思子’清除异己?帮着他们将禁药藏在压舱石里,通过漕运转运?”沈青君抓住他话语中的缝隙,步步紧逼,“张百万,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对不对?因为他暗中资助潜鳞会,所以必须被灭口!周明,也是因为察觉了这批‘废器’的秘密,所以被你们放火烧死,对不对?!”

“不!不全是!”孙德海仿佛被“周明”两个字刺痛,猛地摇头,声音嘶哑,“周明……周明他……他是我师兄啊!”

师兄?

沈青君心头一震!这层关系,徐岩并未提及!

孙德海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眼神涣散,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我和周明,当年一同在钦天监下属的匠作学过徒……后来他去了东宫卫率,我……我靠着一手鉴别器物、调制颜料的手艺,进了奉常寺……我们本可以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可景龙那一夜……一切都变了……”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宫变之后……陛下……不,是那个逆贼!他掌控了内府和部分禁军,但太子旧部势力仍在朝野,尤其是军中……他需要一种……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清除那些不肯依附的硬骨头,还有……还有像张百万这样,暗中支持太孙的商贾……”

“于是,他们就找到了你?”沈青君声音发冷。

孙德海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默认了。“他们……他们知道我懂些药理,能鉴别‘相思子’……也知道奉常寺有时会处理一些宫中‘废弃’的器物……他们逼我……用我的家人性命逼我……让我利用职务之便,将‘相思子’混入司饰司报损的陶瓮、漆盒内壁夹层……然后,再通过漕司的关系,以运送‘压舱石’和‘废弃杂器’的名义,将这些要命的东西,运往各地……由当地他们控制的人接收……执行……清洗……”

他说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抠出来,带着血丝。

“落霞坡……就是其中一个接收点。周明……他负责接收……他一开始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直到……直到有一次,他偶然打碎了一个陶瓮,发现了里面的夹层和残留的毒药……”孙德海的眼泪再次涌出,混合着无尽的痛苦,“他认出了那是‘相思子’……他……他来信质问我……骂我丧尽天良……他说要去告发……”

“所以,你们就杀了他灭口?”沈青君的声音如同结了冰。

“不是我!不是我!”孙德海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恐惧,“是上面的人!他们知道了周明察觉了秘密……就……就派了‘清理者’……那天晚上……我……我本来想去警告他……可我赶到的时候……驿站已经起了大火……我……我只听到周明在火里最后喊了一声……‘德海,快走……’……”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而绝望的夜晚,身体筛糠般抖动,老泪纵横。

沈青君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愤怒,有鄙夷,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眼前这个人,既是帮凶,也是受害者,被时代的洪流和自身的软弱,卷入了这无法挣脱的罪恶漩涡。

“那赵衡御史呢?”她压下翻涌的心绪,继续追问,“他的失踪,是不是也因为查到了这条线?”

孙德海擦了把眼泪,眼神更加惊恐:“赵御史……他……他太急了……他一来洛州,就直接去州府调阅驿站旧档,还……还暗中打听我的下落……刺史府里……有他们的人……他这一动,立刻就暴露了……我听说……听说他被扣上了‘勾结潜鳞会、图谋不轨’的罪名,秘密关押了起来……现在……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果然!洛州刺史府已然烂透!赵衡是栽在了自己人手里!

“那些‘清理者’,还有逼你做事的‘上面的人’,到底是谁?”沈青君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孙德海的脸上露出了极致的恐惧,他拼命摇头,嘴唇哆嗦着:“不……不能说……说了……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那是……那是……”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木屋那本就脆弱的门板,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木屑纷飞,寒风裹挟着大量的雪沫,如同白色的魔鬼,瞬间涌入屋内,吹得那豆大的灯焰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的风雪之中。

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色的劲装之下,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冰冷、毫无感情的眸子,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刃。

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充满了这狭小的空间!

清理者!

他们来了!

孙德海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整个人瘫软在地,裤裆处瞬间湿了一片,腥臊的气味弥漫开来。

沈青君也是头皮发麻,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万万没想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是因为她白天的跟踪暴露了?还是孙德海这里,早就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

那黑衣杀手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先是扫过瘫软在地、已然崩溃的孙德海,确认了他的状态,然后,冰冷地锁定在了沈青君身上。

没有任何废话,没有任何迟疑。

黑影动了!

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刺骨的寒风,直扑沈青君!手中的短刃划破空气,发出细微却致命的嘶鸣,直刺她的咽喉!

快!太快了!

沈青君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那漠然的杀意!

生死一线间!

她几乎是凭借着在兰台别库两年锻炼出的、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猛地向侧后方仰倒,同时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顺势向上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在狭小的木屋内炸响!

火星四溅!

沈青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匕首上传来,震得她虎口崩裂,整条手臂瞬间麻木,匕首险些脱手!她借势向后翻滚,狼狈地撞在墙壁上,才勉强卸去部分力道,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下。

好强的力道!根本不是她所能抗衡!

那杀手一击不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手腕一翻,短刃如同毒蛇吐信,再次向着她的心口刺来!角度刁钻,速度更快!

沈青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那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刃尖就要刺入胸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

瘫在地上的孙德海,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从地上扑起,不顾一切地抱住了那杀手的一条腿!

“快走——!”他用尽最后的生命嘶吼出声,声音凄厉得划破了风雪之夜!

杀手显然没料到这已经崩溃的老者会突然发难,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这瞬息的机会!

沈青君瞳孔骤缩,没有任何犹豫,她强忍着手臂的剧痛和胸腔的翻涌,猛地一脚踢向杀手的膝盖,同时身体如同游鱼般,从那破开的门洞处,奋力向外窜去!

“噗嗤!”

身后,传来利刃入肉的闷响,以及孙德海戛然而止的、如同被掐断喉咙的呜咽声。

沈青君不敢回头,她知道,孙德海死了。用他卑微而怯懦的生命,为她争取到了这唯一的、稍纵即逝的逃生机会。

她冲出木屋,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味灌入肺腑。风雪立刻将她包裹,能见度极低。她听到身后传来杀手挣脱尸体的声音,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追来的、轻微却致命的脚步声。

跑!

必须跑!

她不顾一切地朝着棚户区深处、更加黑暗、更加错综复杂的巷道亡命奔去。身后,是索命的死神,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与绝望。

风雪怒吼,如同为逝者哀歌,也为生者送葬。

这漫长而血腥的洛州之夜,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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