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妮娜那顿训斥的余威，像一层看不见的灰，蒙在陈昊天身上。他一整天都有些神思不属，操作电脑时甚至打翻了一次水杯，引来旁边同事隐晦的侧目。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比陌拜时遭遇的冷眼更让人难熬。
下班时分，他正埋头收拾东西，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内线电话再次响起。又是林渊。
陈昊天的心猛地一沉。是苏妮娜向他汇报了自己的“无能”？还是这位掌控一切的总经理，终于对这枚不中用的“棋子”失去了耐心？
他惴惴不安地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林渊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窗外是逐渐亮起的都市霓虹，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模糊的光边。他正在摆弄一副精致的围棋，黑白子在他修长的指间无声落下，在棋盘上勾勒出复杂的图案。
“把门带上。”林渊头也没抬，语气平淡。
陈昊天依言照做，拘谨地站在桌前。
林渊拈起一枚黑子，沉吟片刻，“嗒”一声落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然后才缓缓抬眼，看向陈昊天：“挨批了？”
陈昊天喉咙发干，点了点头。
“觉得委屈？还是觉得自己很无能？”林渊的问题直刺心底。
陈昊天抿着嘴，无法回答。
林渊轻笑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棋盘：“苏总监说话是直接了点，但话糙理不糙。你昨天犯的错误，不是不够努力，而是没看清对象。”他拿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摩挲，“你跟一个健身教练谈精算概率，就像跟一个只想守成保地的对手，炫耀你的屠龙术——用力过猛，且用错了地方。”
他抬起手，用棋子虚点了一下陈昊天：“你的专业，是你的‘势’，但不能不分场合地滥用。对有些人，要示弱，引他入彀；对有些人，要展现实力，让他敬畏；对更多的人，只需要给他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理由，让他觉得‘需要’。”
这番关于“人性”与“方法”的论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具体，更加……赤裸。
“做我们这一行，尤其是你想往上走，就不能只盯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林渊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磁性，“要学会看全局，看懂棋盘上每一个子的动向和意图。”
他轻轻将手中那枚白子，放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被黑子包围的角落。就是这个看似自投罗网的落子，却瞬间让旁边一条原本气势汹汹的黑子大龙，露出了破绽。
“看到吗？”林渊嘴角勾起一丝深邃的笑意，“有时候，退一步，或者进入一个看似危险的区域，不是为了送死，而是为了……做活自己，或者，扼杀对手。”
陈昊天盯着那局瞬息万变的棋，心脏莫名加速跳动。他隐约感觉到，林渊说的，已不仅仅是销售技巧。
就在这时，林渊看似随意地提起：“下周一，总公司有个关于‘金鼎制造’那个项目的专项讨论会，王伟国副总会亲自参加。你准备一下，到时候跟我和苏总监一起过去。”
陈昊天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难以置信。“金鼎制造”？那个在部门会议上引发林渊与周宏伟（背后是王伟国）暗中角力的核心项目？让他一个刚入职、且刚刚搞砸了电话销售的新人参加？
林渊看着他脸上的震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不用你发言，带着眼睛和耳朵去就行。多听，多看，少说。”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看看真正的棋局，是怎么下的。”
从林渊办公室出来，陈昊天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邀请他参加高层项目会议，这绝不是普通的“培养”。这更像是一种展示，一种警告，或者说，是一种将他更深地绑定在自己阵营的举动。
他回想起会议上周宏伟难看的脸色，想起茶水间里同事的窃窃私语。
王副总……林总……
他这枚刚刚因为失败而灰头土脸的“棋子”，还未来得及喘息，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径直拎到了风暴将起的棋盘中央。
前方等待他的，不再是简单的客户拒绝或上司责骂，而是他从未想象过的、真正的权力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