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终，牛还是被强行拉走了。
妈哭得几乎晕厥过去，被邻居搀扶进了屋。
我站在空荡荡的牛棚前，看着地上那几个被牛泪打湿的泥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几根黄色牛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但卖老黄牛的钱还是不够学费的。
我心一横，想跟爹和妈说，儿不去上了。
王镇长却在这时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志远这娃娃有出息，考上北京大学了，这可是能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身为煤s山镇的镇长，我应当作出表率，自愿出二百块钱，供志远读大学！”
王镇长话一出，原先闹哄的院子立刻安静了下来，围观民众彼此交换着目光。
很快，院子再次热闹起来，响起此起彼伏的接力赛。
“志远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我可没少骗他叫我妈，就冲这声妈，张姨给你拿二十块！”
“连一向抠门的张寡妇都开口了，那我不表示一下岂不是太小气，我出十块。”
“那我也出十块。”
“我五块……”
我的学费，就这样被煤山镇的村民，接力凑齐了。
那张轻飘飘的录取通知书，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掐出了几个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心里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反复回响。
陈志远，你记住，你走的这条路，是用爹的半条命，妈的肝肠寸断，老牛的命和数百位煤山镇村民的善心换来的。
这是一笔债，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很快，离家的日子到了。
爹因为咳得厉害，没能送我出山。
妈红肿着眼睛，帮我收拾行李。
所谓的行李，就是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打补丁的换洗衣服，妈连夜赶做的一双布鞋，还有十几个煮熟的鸡蛋和一小包烙饼。
她把家里所有的积蓄，一沓皱巴巴沾着油渍的零钱，小心翼翼地塞进我贴身的衣兜里，反复叮嘱：“娃，到了外面，别省，该吃吃该喝喝，没钱了就给家里写信。”
镇上的长途汽车站，破败而冷清。
妈和十几位村民一起把我送上车。
站在车窗下，妈仰着头看着我，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遍遍的：“照顾好自己，常写信……”
车开动了，卷起一阵烟尘。
我从后窗玻璃望出去，妈瘦小的身影一直站在那儿，站在漫天弥漫的煤尘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和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光秃秃的山峦融为一体，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黑点。
我转回身，紧紧抱着怀里的帆布包，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无声地流了满脸。
我知道，从我踏上这辆车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