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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锁门的屈辱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刻在梁小燕的心上。自那夜之后,她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对张秀英小心翼翼的嘘寒问暖,她报以沉默;对梁建国沉重的、带着审视的目光,她视而不见;对王小虎憨厚又带着点不知所措的讨好,她更是避如蛇蝎,眼神冷得像冰。

她像一个无声的影子,机械地完成着张秀英安排的活计——喂鸡、扫院、拾掇菜园。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在身体里的熟练,但灵魂仿佛已经抽离。大部分时间,她只是沉默地坐在院子角落的矮凳上,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墙,长久地凝望着那条通往县道的土路尽头。秋风吹乱了她额前碎发,露出那道浅白的伤疤,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张秀英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像被放在油锅里煎。恐惧、愧疚和恐慌日夜折磨着她。她变着花样做好吃的,试图唤回“妮儿”的一点生气,却总是换来无声的拒绝。她半夜偷偷抹泪,对着梁建国哭诉:“当家的……这可咋办啊……妮儿她……她恨上咱们了……”

梁建国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一张脸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他狠狠嘬了一口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声音沙哑:“恨就恨!总比跑了强!把人看住了!心……慢慢捂!日子长了,认命了,就好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固执。

家里原本就沉闷的气氛,变得更加令人窒息,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梁小燕感觉自己快要被勒死了。她需要空间,需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关注和压抑。

这天午后,梁建国被邻村叫去帮忙修拖拉机,张秀英也去了河边洗衣。院子里只剩下几只刨食的鸡和趴在窝里打盹的大黄狗。

梁小燕放下手里用来剁鸡食的钝刀,站起身。她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子,最后落在了那架靠在屋外墙角的、通往阁楼的木梯上。阁楼是堆放陈年杂物和粮食的地方,布满灰尘,平时除了梁建国偶尔上去取点东西,几乎没人上去。

她走到木梯前,抬头望了望。梯子很旧,木头有些糟朽,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她深吸一口气,抓住两侧粗糙的木框,小心翼翼地、一步步爬了上去。

阁楼口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灰尘、干草霉味和粮食气息的味道,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瓦片缝隙和墙壁的破洞里顽强地钻进来,形成几道倾斜的光柱,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

阁楼空间低矮,人几乎直不起腰。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破旧的农具,散了架的藤椅,褪了色的旧被褥卷,几个鼓鼓囊囊、落满厚灰的麻袋(大概是陈粮),还有几个看不清原色的木箱、藤筐,杂乱地堆叠在一起,像一座座沉默的小山。

梁小燕弯着腰,在这片杂物的迷宫里慢慢挪动脚步。脚下是厚厚的、踩上去软绵绵的积灰,每走一步都扬起一片呛人的尘雾。她用手扇开眼前的浮尘,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逡巡。

走到靠近北墙的一堆杂物旁时,她的脚无意中踢到了一个半埋在灰尘里的硬物。低头一看,是一个深棕色、边角有些磨损的旧皮箱。皮箱不大,样式很旧,锁扣已经锈蚀。

她蹲下身,拂去皮箱表面的厚厚灰尘。一股更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她尝试着掰了掰锈死的锁扣,纹丝不动。目光落在旁边一个破藤筐上,筐边搭着一根废弃的、生了锈的粗铁钉。

她捡起铁钉,尖端对准皮箱锁扣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撬!

“咔吧!”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锈蚀的锁扣应声崩开!

梁小燕的心莫名地跳快了几分。她屏住呼吸,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期待,缓缓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一股浓重的纸张和皮革混合的陈腐气味涌了出来。箱子里塞得满满当当。最上面是几件叠放整齐、但早已过时、颜色暗淡的女式旧衣服,带着樟脑丸的味道。衣服下面,压着几个笔记本,封面是那种几十年前流行的硬壳塑料皮,印着模糊的“工作笔记”字样。

她的目光掠过这些,被箱子角落一本被衣服压住大半、只露出深蓝色硬壳封面的厚书吸引了。那本书的装帧明显比旁边的笔记本要现代得多,也厚重得多。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本书从旧衣服的包裹中抽了出来。

书很沉。深蓝色的硬质封面,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封面上印着几个醒目的银色大字:

《现代酒店运营管理实务》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理论与实践精要(第五版)

酒店?

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梁小燕混沌的脑海。在这充满泥土和牲畜气息的农家阁楼里,这本关于“酒店运营管理”的书,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刺眼。

她拂去封面上的灰尘,动作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翻开扉页。

一行娟秀中带着力道的熟悉字迹,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帘:

“让梦想在麦浪中生长——纪婉晴”

纪婉晴!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她空白的记忆里!那晚在里屋门外听到的秘密——“纪姑娘”、“城里的大小姐”——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下一秒,又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

她颤抖着手指,猛地翻向下一页,再下一页!

书页有些泛黄,但保存得还算完好。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印刷文字、复杂的图表、公式……然而,更吸引她目光的是书页空白处、字里行间那些密密麻麻的、用蓝色或黑色墨水写下的批注!那字迹,和扉页上的签名一模一样!娟秀,流畅,带着一种特有的自信和专注力!

“成本控制的关键在于精细化管理和流程优化,不能只盯大项。”

“客户体验是核心,从入住到离店,每一个触点都需精心设计。”

“生态酒店理念不仅是噱头,要真正融入运营细节,比如能源、采购、废弃物处理……”

“这个数据模型有漏洞,忽略了季节性波动对人力成本的影响,需修正。”

那些批注,条理清晰,见解犀利,充满了专业性的思考和一种……一种让她灵魂深处都为之悸动的熟悉感!她仿佛能看到一个穿着干练职业装的身影,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或者深夜在台灯下,专注地阅读、思考、记录……

她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字迹,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书页上冰冷的墨迹。一种奇异的、如同血脉相连般的熟悉感,像温热的潮水,汹涌地冲刷着她空白的意识!仿佛这些冰冷的文字和图表,才是她灵魂深处真正共鸣的语言!远比挥舞镰刀、侍弄土地的感觉要亲切千百倍!

她是谁?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不是梁小燕!她是“纪姑娘”?

那她是一个和“酒店运营管理”紧密相关的人?她是不是叫纪婉晴?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翻过一页。一张夹在书页中间、边缘有些卷曲的彩色照片,无声地滑落下来,飘落在厚厚的积尘上。

梁小燕下意识地弯腰捡起。

照片上,是一片在灿烂阳光下翻滚的、无边无际的金色麦田!麦浪如海,一直延伸到远方青黛色的山峦脚下。麦田中央,站着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长发飞扬的年轻女子。她背对着镜头,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这片壮丽的景色。阳光勾勒出她纤细而充满活力的背影,整个画面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那片麦田……如此熟悉!就是梁家屋后那片麦田!只不过照片里是夏日的盛景,而现在是秋收后的萧瑟。

她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尖锐的剧痛让她瞬间窒息!视线骤然变得一片模糊!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中那张泛黄的照片上,砸落在深蓝色的书封上!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直到冰凉的泪水滑过脸颊,带来清晰的触感。

为什么哭?

她不知道。

是为照片里那个充满希望、拥抱麦浪的自己?

是为那个被遗忘在都市繁华里的“纪婉晴”?

是为眼前这荒谬绝伦的错位人生?

还是为这深埋阁楼、如同她记忆般被尘封的过往?

她紧紧攥着那本沉重的《现代酒店运营管理实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泪水无声地流淌,混着脸上的灰尘,留下肮脏的泪痕。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阁楼里死寂无声。只有尘埃在微弱的光柱里无声地飞舞,见证着一个被强行抹去的灵魂,在尘封的证据前无声的崩溃和觉醒。

窗外,隐约传来张秀英在河边用棒槌捶打衣服的、沉闷而规律的“梆梆”声,像敲打着命运的节拍。

许久,梁小燕才缓缓抬起手,用沾满灰尘和泪水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

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和坚定:

她要走!必须走!带着这本书!离开这个用谎言编织的牢笼!她要去确认自己是不是“纪婉晴”!去找那个悬赏千万寻找她的男人!去找回她真正的人生!

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夹回书页,合上书。目光如电,扫过昏暗杂乱的阁楼。最后,落在墙角一个被丢弃的、锈迹斑斑的旧饼干铁盒上。

没有丝毫犹豫。她走过去,捡起铁盒,拂去厚厚的灰尘,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她将这本厚重的、承载着她身份密码的书,连同那张照片,小心地放了进去,盖上盖子。

抱着这个冰冷的、沉甸甸的铁盒,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她弯着腰,如同潜入敌后的战士,悄无声息地回到阁楼口,顺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一步步爬了下去。双脚重新踏上院子的土地时,午后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张秀英捶打衣服的声音依旧从河边传来。梁小燕抱着铁盒,快步走向自己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她必须立刻把这个盒子藏起来!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这是她逃离这里、找回自己的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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