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什么是大局?
牺牲我的尊严和感受,成全你们一家三口的“温馨和谐”,就是所谓的大局吗?
又是一个深夜。
常母的心脏病再次发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凶险。
她捂着胸口,整个人都在抽搐,眼睛翻白。
我被惊醒,脑子里一片空白,上次的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
我甚至忘了要去拿药,第一时间就去摸手机,想打120。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
于归晚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
她看到我拿着手机六神无主的样子,怒火瞬间冲上了头顶。
她冲过来,二话不说,扬起手,用尽全力扇了过来。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左脸上。
我的耳朵瞬间嗡嗡作响,半边脸火辣辣地疼,疼到发麻。
她指着我的鼻子,冲着随后赶来的常星野声嘶力竭地怒吼。
“常星野!你看看你娶的好老婆!”
“妈都这样了,她还有心思玩手机!她就是个杀人犯!”
“你说你会好好照顾妈,结果就娶回来一个连降压药都分不清的蠢货!”
我被打懵了,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我。
我反应过来,扬起手就要还回去。
常星野却像头猎豹一样扑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死死地按住我,眼睛里布满血丝。
“卜时宁,你别闹了!妈都快不行了!”
他转过头,立刻换上一副焦急又依赖的表情,对于归晚说。
“归晚,你快看看,快看看妈怎么样了!”
于归晚冷哼一声,不再理我,转身从自己的急救箱里拿出针剂,熟练地给常母进行注射。
常星野就在旁边,轻声细语地安抚着打人者。
“你别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妈不会有事的,有你在,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捂着又红又肿、滚烫的脸颊,愣在原地。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表姐说的每一句话,在我的脑海里回响。
我不是嫁进了一个家。
我是跳进了一个精心为我准备的火坑。
而我的丈夫,不仅没想过要拉我一把,甚至还亲手在上面盖上了土。
6
常母的情况稳定下来后,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于归晚和常星野在病床前,寸步不离。
他们低声商量着后续的治疗方案。
我坐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长椅上,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那些专业的词汇,把我牢牢地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我突然就想起了元谌澈。
两年前,他拿着一枚硕大的钻戒,单膝跪在我面前。
他说:“时宁,嫁给我吧,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拒绝了。
因为他是个工作狂,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医疗器械公司,忙得脚不沾地,连陪我看场电影都要提前一周预约。
那时候我觉得,还是找个医生当老公好。
工作稳定,体面,又会照顾人。
现在想起来,真是对我自己最大的讽刺。
我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翻出那个几乎快要沉底的微信头像。
我们上一次聊天,还是一年前,他祝我生日快乐。
我回了一句礼貌的“谢谢”。
之后,再无交集。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最后,我打下一行字,按下了发送键。
“明年开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樱花?”
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甚至做好了被拒绝,或者石沉大海的准备。
没想到,不过几分钟,手机屏幕就亮了。
是他。
“时间地点你定,我随时都有空。”
看着那行简短却有力的字,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一颗一颗砸在手机屏幕上。
7
于归晚以方便在医院照顾为由,彻底搬回了常家,并且直接住进了主卧。
用她的话说:“主卧离阿姨的房间近,晚上有动静我能第一时间听到。”
常星野默认了。
我被“安排”到了客房。
我偶尔回那个所谓的“家”取一些换洗衣物。
一推开门,就看到于归晚穿着我买的真丝围裙,在厨房里煲着花胶鸡汤。
那画面,和谐得仿佛我才是那个不该出现的前妻。
常母出院后,更是把她当成了神一样供着。
她拉着于归晚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
“归晚啊,你就是妈的救命恩人!还是你最了解我的身体,比星野那个臭小子都贴心一万倍!”
我想进厨房帮忙洗个水果。
被于归晚用身体挡在门外。
“你别动,刀具我刚用紫外线消过毒,你手上细菌多。”
她用一种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像在看一个移动的污染源。
“这些专业的事,还是别让外行添乱了,万一吃坏了阿姨的肚子怎么办?”
晚饭桌上,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常星野和于归晚聊着一个国外最新的心脏搭桥手术,各种我听都没听过的医学术语你来我往。
常母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插上一句:“哎呀,现在的医学真是太发达了。”
我坐在那里,埋头扒着白米饭,像个听天书的傻子。
一顿饭下来,没有人跟我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人看我一眼。
饭后,于归晚极其自然地站起来收拾碗筷。
常星野也立刻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盘子。
“我来洗吧,你忙了一天了。”
两个人并肩走进厨房,背影温馨得像一对恩爱多年的夫妻。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声的画面。
那一刻,我终于彻底承认。
我才是那个客人。
一个不受欢迎,还死皮赖脸赖着不走的客人。
8
春天如约而至。
我借口要去邻市参加一个器械展销会,坐上了去见元谌澈的高铁。
我的心情很复杂,像是要去见一个久别的亲人,有点忐忑,又有点莫名的期待和委屈。
约在一家能俯瞰全城的旋转餐厅。
元谌澈比记忆里成熟了许多,眉眼间多了几分商人的沉稳和锐利。
但看向我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得能溺死人。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联系他,更没有提我结婚的事。
他只是很自然地接过菜单,点了满满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你太瘦了。”
他看着我,轻轻说了一句,然后把一块刚切好的牛排放在我的盘子里。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我的防线瞬间崩塌。
我讲起我现在的生活,讲那个让我窒息的家,讲那个耳光,讲那个透明的自己。
我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委屈。
说到最后,声音都在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拼命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元谌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伸过手,隔着桌子,轻轻握住了我冰凉的手。
他的手掌很温暖,干燥而有力,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我知道你过得不好。”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
“卜时宁,我一直在等你回头。”
回去的路上,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分别时,元谌澈把我送到高铁站的检票口。
在我转身前,他突然开口。
“我去年在市中心的江边买了一套大平层,视野很好。”
“一直没装修,因为不知道女主人喜欢什么风格。”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深情。
“钥匙在我这儿,随时等你搬过去。”
9
回到那个压抑得像坟墓一样的家,我终于鼓起了我这辈子所有的勇气。
我把常星野堵在客房,准备做个了断。
“常星野,我们谈谈。”
“于归晚必须搬走,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常星野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炸了。
“卜时宁,你还有完没完了?你就不能成熟一点吗?”
“我妈的身体刚刚稳定下来,你就又开始作妖!”
他指着我的鼻子,情绪激动地吼道。
“你根本不懂医学,你什么都不懂!你还要干涉我妈的治疗,你是想让她死吗?”
那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插进我的心脏,然后还用力地搅了搅。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恶毒?”
我红着眼睛,声音颤抖地问他。
“那我到底算什么?这个家里的保姆?还是一个给你妈捐献器官的备用血库?”
常星野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
“时宁,你别这么想……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传到了客厅。
突然,客厅传来常母的一声痛苦的尖叫。
常星野脸色大变,像被电击了一样,立刻冲了出去。
“妈!你怎么了妈!”
于归晚也从主卧跑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常星野的旧T恤。
常母捂着胸口,倒在沙发上,又犯病了。
常星野看都没再看我一眼,一把抱起他妈,焦急地对于归晚下达指令。
“归晚,快!快叫救护车!你快看看妈怎么了!”
于归晚立刻开始进行专业的急救,常星野就在一旁焦急地打着下手,配合得天衣无缝。
常母在痛苦的间隙,虚弱地抓着于归晚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还是……还是归晚好……还是归晚好……”
我站在客房门口,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生死相依的感人画面。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透了,碎成了粉末。
10
常母的病情急转直下,被紧急送进了手术室。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摘下口罩,表情凝重地走出来。
“手术暂时是成功的,但是病人术中大出血,情况很危急,急需输血。”
“病人是Rh阴性血,就是我们常说的熊猫血,现在全市血库都告急,家属里有相同血型的吗?”
常星野脸色煞白,摇了摇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投向了于归晚。
她是医生,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于归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她尴尬地搓着手,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我……我是O型血,大众血型。”
手术室外的空气,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常星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握着手机不停地打电话,声音都变了调。
“喂!血站吗!我求求你们!多少钱都行!”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我默默地站了出来。
“我是。”
所有人都愣住了,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
我平静地卷起袖子,对医生说:“我是Rh阴性血,抽我的吧。”
400CC的血液,从我的身体里,缓缓流进了血袋。
手术很成功,常母脱离了危险。
她从麻醉中醒来,虚弱地躺在VIP病房的床上。
我坐在床边,她吃力地抬起手,握住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温度。
“时宁啊……谢谢你……这次……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我以为,这一次,用我的血换来的感谢,总该是真心的了。
可是,我错了。
第二天,常母精神好了一些,可以开口说话了。
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她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自然,然后就开始在病房里焦急地张望。
“归晚呢?归晚去哪儿了?我醒了她怎么不在?”
常星野赶紧端着水杯凑过去。
“妈,归晚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了,顺便去咨询国外的专家了。”
常母这才放下心来,满意地点点头,理都没再理我。
我因为一次性献血过多,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站起来都头晕眼花。
常星野只是给我倒了一杯超市买的红糖水,语气平淡。
“你脸色不好,多休息。”
然后就转身,满脸紧张地去追问于归晚。
“怎么样?美国的专家怎么说?后续康复方案定下来了吗?”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
在这个家里,我的价值,甚至比不上那一袋救命的血。
血有用,所以我暂时被需要。
血用完了,我又成了那个可以随时被丢弃的,碍眼的卜时宁。
11
我下定了决心,就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趁着常星野去上班,于归晚去医院开会,我拖出了我的行李箱。
我把属于我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冷静地装进去。
其实也没多少,这个家里,真正属于我的痕迹,少得可怜。
常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冷眼看着我。
“怎么?演不下去了?终于要滚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鄙夷。
“我早就说过,你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根本融不进我们家。”
“现在总算认清现实了?告诉你,这家没你也照样转,说不定还转得更好!”
我没有理她,拉上行李箱的最后一个拉链,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这时,门开了。
于归晚提着一个爱马仕的包走了进来,看到我的行李箱,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哟,这是要去哪儿啊?离家出走?”
她阴阳怪气地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也是,有些人就是没那个福气,享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早点离开,对大家都好,也算你做了件好事。”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早就打印好,并且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房子是常星野的婚前财产,我一分不要。”
“车子是我爸妈留下的,归我。”
“我们婚后的共同存款,账我已经算好了,一人一半,我已经让律师发到他邮箱了。”
我看着常星野的母亲和他深爱的前妻,平静地说完最后一段话。
然后,我拉着行李箱,挺直了背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了整整一年的牢笼。
身后,没有一个人开口挽留。
只有常母吐掉瓜子皮的“呸”声,和于归晚那一声不屑的冷笑。
常星野下班回家,看到的是人去楼空和一个冰冷的信封。
他开始疯狂地给我打电话,发微信。
但手机里传来的,永远是那个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早就被我拉黑得一干二净。
而我,已经坐上了元谌澈的车,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他把我带到了那套能看到璀璨江景的大平层里。
他从身后抱住我,声音低沉而温柔。
“欢迎回家。”
12
元谌澈没有问我太多关于过去的事情。
他只是默默地为我做着一切,用他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治愈我。
他给我准备营养均衡的一日三餐,陪我看无聊的八点档肥皂剧,在我半夜做噩梦惊醒时,紧紧地抱着我,告诉我“别怕,一切有我”。
我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从那段失败的婚姻里,慢慢地缓过神来。
而常家的日子,却在我离开后,变得一地鸡毛,鸡飞狗跳。
表姐成了我最灵通的消息来源。
于归晚名正言顺地重新住进了主卧,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
但她很快就发现,这一次,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了我这个“外人”当缓冲带和出气筒。
常母所有的挑剔、猜忌和无理取闹,都像机关枪一样,精准地扫射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归晚,今天这个汤怎么这么咸?你是不是想齁死我?”
“归晚,我的降压药是不是该换了?你最近有没有看最新的医学期刊?别光顾着打扮!”
“归晚,你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晚?是不是又跟你们科室那个王主任出去吃饭了?我跟你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常母把她当成了24小时随叫随到的免费保姆、私人医生和情绪垃圾桶。
稍有不满,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于归晚曾经引以为傲的“专业”,成了束缚她自己的最沉重的枷锁。
她失去了所有的自由和私人空间。
常星野也开始频繁地加班,甚至借口值班夜不归宿。
他开始怀念我做的可口饭菜,怀念那个总是在深夜给他留一盏灯的家,怀念我的温柔和体贴。
他后悔了,他开始给我发一些忏悔的小作文,可一切都晚了。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家庭的内耗,让于归晚在医院的一次重要手术中出现了判断失误。
虽然没有造成严重的医疗事故,但也被医院停职反省,前途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天之后,常家再次陷入了永无宁日的争吵和混乱。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叫卜时宁的傻子,来为他们的错误和自私买单了。
13
半年后,我和元谌澈的婚礼在一家海滩酒店举行。
表姐穿着漂亮的伴娘服,看着我,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这下好了,总算跳出火坑了。”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元谌澈的胳膊。
婚礼现场的角落里,一棵大树的阴影下。
常星野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脸色憔悴的常母,他们远远地看着。
后来听表姐说,于归晚最终还是受不了常母的折磨,再一次离开了。
她独自一人去了另一座陌生的城市,再也没有回来过。
婚礼仪式上,交换戒指后,元谌澈紧紧地拥抱着我。
他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许下诺言。
“这一次,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我笑了,眼泪掉了下来,但这一次,是甜的。
故事的最后,是在我们的新家里。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整个客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正在整理书架上我们俩的照片,从大学时代到现在的点点滴滴。
元谌澈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我,下巴舒服地抵在我的肩窝上。
“老婆,在看什么?”
我拿起一张我们俩在海边拍的婚纱照,照片里的我,笑得像个孩子,无忧无虑。
他亲了亲我的侧脸,声音温柔。
“真好看。”
我转过身,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