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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武侯铺兵丁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响的战鼓,渐行渐远,最终被坊墙吞没,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废弃小院内,陈默和小丫僵立在原地,背心的冷汗紧贴着单薄的衣衫,冰凉的触感不断提醒着方才的惊险。那傲慢的官腔和皮靴踏地的声响,似乎还在耳畔嗡嗡作响。

小丫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不是冲我们来的?她的小手死死攥着陈默的衣角,指节发白。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耳倾听了许久,直到外面再无任何异动,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但心中的疑虑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收紧。武侯铺如此声势浩大地搜查这片区域,却独独漏过这处明显的院落?这绝非疏忽二字可以解释。

要么,对方的目标确实不是他们;要么,就是有人暗中干预,暂时保下了他们。联想到顾长风提及的将作监小吏和军器监的影子,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幽深浑浊。

哥哥?小丫见他久久不语,越发不安,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陈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转身扶住小丫单薄的肩膀,目光沉静如水。不管是不是,这里都不能再待了。他的目光掠过那刚刚稳定燃烧却被匆忙熄火的阶梯灶,以及锅内尚未完成结晶的糖浆,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小丫,我们把最后这点做完。然后,我们要准备一份‘礼物’。

礼物?小丫茫然地眨着眼,完全无法理解哥哥在如此险境下为何还惦记着礼物。

对,一份送给‘朋友’的礼物。陈默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既然躲不过,也不能白让人‘惦记’这么久。

他重新点燃灶火,橘红色的火苗再次蹿起,映照着他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庞。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埋头实验的工匠,更像是一个在绝境中布局的棋手。他不再追求效率和产量,而是将全部心神灌注在这最后的小半锅糖浆上。

控温、观察、搅拌、离火、结晶……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专注,做到了他现有条件下的极致。当最终雪白细腻、几乎看不到杂质的糖霜在陶罐底部完美析出时,连小丫都看得出,这比他们之前做出的任何一次都要纯粹耀眼。

陈默小心地将这些最好的糖霜收集起来,约莫只有一两左右,却凝结了他目前技术的巅峰。他用最干净的油纸仔细包好,外面又套上一层普通的粗纸,看上去就像一份寻常却不失体面的手信。

然后,他走到那个藏着横刀的墙洞,取出那柄沉甸甸的短刃。冰冷的刀鞘入手,粗糙的缠绳摩擦着掌心。他没有拔刀,只是感受着那份重量和其中蕴含的、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顾兄留下的,不止是刀。他低声自语,更像是对自己决心的淬炼与确认。

当晚,顾长风再次如同暗影般悄然而至。他带来的消息印证了陈默最坏的猜测。武侯铺今日搜查的是另一伙在附近销赃的毛贼,但带队的不良帅确实收了某人的好处,搜查范围原本应包括这处废院,是被人暗中递话拦下了。

至于是谁递的话,顾长风也查不到,只隐约听说与西市某些背景深厚的豪商有关,似乎并非索拉姆那条线。

水越来越浑了。顾长风总结道,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陈默沉静的脸,你们有何打算?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那个精心包裹的小纸包推到顾长风面前。顾兄,明日想劳烦你,将此物送至通义坊苏家,不必见主事之人,只需交给门房,说是故人之后,敬献的一点‘甜头’,盼能回味‘碧螺春香’即可。

通义坊苏家?顾长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那是长安有名的茶商世家,虽非顶级权贵,但在商贾中颇有名望,以经营江南名茶碧螺春起家,与各方关系盘根错节。故人之后?碧螺春香?

陈默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语气平淡却清晰。先母姓苏,乃通义坊苏家远支旁系。幼时曾随母亲归宁,尝过苏家老太君赏的碧螺春,其味清甜回甘,记忆犹新。他轻描淡写地点出了这层早已疏远、甚至可能已被遗忘的姻亲关系,以及一个只有苏家内部可能知晓的、关于老太君赏茶的细节。这份礼物和这句话,就是一个试探,一个敲门砖,一个将自己这烫手山芋与苏家那庞然大物产生一丝微弱关联的引线。

顾长风深深看了陈默一眼,似乎要重新审视这个病弱少年皮囊下隐藏的胆识与心计。他接过纸包,入手微沉。你想借苏家的势?可知引火烧身?

陈默唇角牵起一抹苦涩。我们早已身在火中。苏家或许能暂时挡风,或许会让火势更旺,但总比坐以待毙强。这份‘甜头’是饵,也是证明。若苏家有心,自会明白其价值;若无意,也不过损失一点糖霜罢了。他这是在赌,赌苏家作为商人的敏锐和贪婪,赌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可能带来巨大利益的新奇之物,哪怕它必然附着麻烦。

顾长风沉默片刻,将纸包揣入怀中。某明日便去。此地不宜久留,某另有一处落脚点,更隐蔽些,明日酉时,某来接你们。

多谢顾兄。陈默郑重行礼,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

次日酉时,顾长风准时到来,领着简单收拾了包袱的陈默和小丫,如同幽灵般穿梭在长安城愈发森严的街巷暮色之中。新的藏身点位于光德坊一处毗邻水渠的杂院深处,原本是给漕运力夫临时歇脚的板屋,如今废弃,低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朽木的味道,但胜在位置偏僻,人员复杂,易于隐藏。

安顿下来后,便是焦灼的等待。陈默心中并无十足把握,苏家会作何反应,完全未知。他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在脑海中推演改进工艺的细节,小丫则负责警戒和打理简单的饭食。期间,顾长风又来过一次,告知苏家门房收下了东西,但并无任何回话,苏家内外一如往常,毫无波澜。

就在陈默几乎以为石沉大海,开始盘算其他更危险的退路时,转机在第三日黄昏悄然来临。

当时小丫正假装在院口泼水,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运河码头的动静。忽见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大户人家仆役模样的中年男子,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看似随意地沿着水渠走来。走到近处,那男子左右张望了一下,忽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食盒脱手飞出,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只细瓷汤盅摔了出来,汤水点心撒了一地。

那男子顿时一脸懊恼,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嘴里不住念叨:哎呀呀,真是可惜了,老夫人赏的薏米甜羹……这下可如何是好……

小丫心中一动,想起哥哥的嘱咐,留意任何不寻常的动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怯生生地走上前:这位大叔,您……没事吧?

那男子抬起头,看到小丫,脸上懊恼神色更甚:没事没事,就是糟蹋了好东西……小娘子,可否借个瓦盆清水一用?我收拾一下,免得污了地。

小丫依言回屋取破盆打水。那男子一边收拾,一边似无意地低声快速说道:碧螺春香已回味,甜头甚好,惜乎量少,难解久渴。今夜子时,水渠下游第三座废桥下,静候故人。切记,独舟孤影。

说完,他不等小丫反应,已迅速将残渣收拾干净,接过水盆胡乱冲洗了一下手,连声道谢后,便提着空食盒匆匆离去,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不小心打翻东西的倒霉仆役。

小丫愣在原地,心跳如鼓,强忍着激动,快步回屋,压低声音将方才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陈默。

碧螺春香已回味,甜头甚好——苏家收到了糖,并且认可其价值!

惜乎量少,难解久渴——他们想要更多,但嫌这次给的太少!

今夜子时,水渠下游第三座废桥下,静候故人。独舟孤影——约见地点和方式!要求他独自前去!

鱼儿上钩了!而且来的速度比预想的更快!

陈默心中巨震,喜悦、紧张、警惕交织在一起。苏家果然敏锐,而且行事如此谨慎隐秘,通过这种看似意外的方式传递消息,足见其小心程度。

哥哥,你去吗?小丫紧张地问,独舟孤影,会不会有危险?

去。必须去。陈默斩钉截铁,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他看向小丫,眼神凝重,你留在屋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顾大哥应该很快会来,若我天明未归……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用力握了握小丫的手,一切见机行事。

夜色渐深,水汽弥漫,光德坊水渠沿岸寂静无声,只有流水汩汩作响。陈默依言独自来到下游第三座废弃的石桥下。这里荒草丛生,桥洞黑暗,只有微弱的水光反射,四周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他屏息等待,手心冰凉潮湿,耳中只有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子时正刻,一条无篷的小舟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从下游滑来,停靠在桥洞阴影处。舟上只有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艄公,身形融于夜色,看不清面容。

舟上之人并未上岸,只是用一种刻意压低的、模糊不清的声音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

甜则甜矣,然长安居,大不易。小友所欲,几何?

对方开门见山,直接问价,也点明了在长安生存的艰难,暗示需要付出代价。

陈默站在岸上阴影中,深吸一口带着水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样压低声音回应。

但求一席安身之地,一缕吹糠见米之炊。

他表明诉求不高,只求立足和一条活路,姿态放得很低。

舟上沉默片刻,那模糊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米糠易得,然炊烟起处,众目睽睽。小友之‘炊’,恐非俗火,能效几何?

对方进一步追问,点明他的技术不寻常,问他能产生多大价值,能带来多少利益。

陈默心念电转,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不能露怯,也不能全盘托出。

薪火相传,可沃百亩。然火候深浅,需看风力几何。

他暗示技术潜力巨大,但能发挥多少,取决于对方能提供多大的支持和庇护。

舟上之人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声音依旧模糊难辨。

风势无常,可东可西。小友之‘火’,可能定向而燃?

这是在问,他的技术能否为他们所用,是否可控。

陈默沉吟片刻,谨慎答道。

火种微弱,然指哪打哪。唯盼避风之港,勿使骤雨浇熄。

他承诺技术可以为他们所用,但再次强调需要庇护,避免被其他势力破坏。

对话至此,双方的意思都已基本明确。短暂的沉默后,舟上之人最后说道。

三日後,西市‘茗香阁’,自有茶博士寻你品鉴‘新茶’。风势几何,届时再议。

给出了下一步接触的地点和方式,显然是更公开但也更安全的场合。

静候佳音。陈默应道。

小舟无声无息地滑入水流中央,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与水汽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默独自站在冰冷的河岸边,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虽然前途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眼前出现了一线微光。

他转身,快步融入黑暗,返回那间潮湿的板屋。接下来,他需要为三天后的品鉴,准备一份更能打动人的新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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