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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对昏黄色的车灯,像两只悬浮在黑暗中的、冰冷的复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站台上的两个猎物。

它们没有声音,没有引擎的轰鸣,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无声的逼近。那辆“列车”正以一种违背物理定律的方式滑行,仿佛不是行驶在生锈的铁轨上,而是漂浮在一层由“恶意”和“期待”构成的、看不见的液面上。

陈默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变冷。他拉着刚刚苏醒的屠夫,一步步地向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站台边缘冰冷的护栏。退无可退。

“它……它来了。”屠夫的声音沙哑而颤抖。他刚刚从自己那场长达二十年的噩梦中醒来,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初见天光的迷茫,但此刻,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被抛弃”的恐惧,正被一种更古老、更纯粹的“存在性恐惧”所取代。他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孩子,却发现现实比噩梦更加荒诞。

“别动。”陈默低声说,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有些嘶哑,“别表现出恐惧。它……喜欢这个。”

他的“罪恶共情”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盖革计数器,正在疯狂地解析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他“看”不到列车的实体,但他能“感觉”到它的“意志”。那是一种由无数细碎的、恶毒的“好奇心”编织成的集合体,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吸盘,正贪婪地吸附着这个空间里的一切“秘密”——尤其是那些被刻意隐藏的、最痛苦的“秘密”。

而他们,陈默和屠夫,就是两本被摊开的、写满了痛苦批注的、最诱人的书。

列车在距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它看起来像一列老式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通勤电车,车身是那种黯淡的、带着斑驳锈迹的绿色。车窗里透出的光,昏黄而微弱,照不亮车厢内的任何东西,只让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若隐若现。

车门,发出一声悠长的、如同叹息般的“嘶——”声,缓缓地打开了。

没有乘客走下来。

车厢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紧接着,那个苍老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广播声,再次响了起来,像一曲为葬礼奏响的、诡异的摇篮曲:

“乘客们请注意,开往‘遗忘终点站’的末班车,即将到站。请做好下车准备。请带好您的行李,和……您最宝贵的秘密。我们,在下一站……等您。”

声音在空旷的站台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撬开他们灵魂最深处的锁。

“它在……邀请我们。”屠夫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他面对未知危险时,最本能的反应。

“这不是邀请。”陈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的车厢,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这是……一场审判。一场以‘游戏’为名的审判。它想让我们自己走进去,成为它的‘展品’。”

“那我们就把它砸了!”屠夫向前踏了一步,他身上那股属于“屠夫”的暴戾之气,因为恐惧而再次苏醒。

“没用的。”陈默一把拉住了他,“你忘了在档案馆里发生了什么?物理攻击对它无效。它是一个‘概念’,你用拳头去打一个影子,除了打疼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我们怎么办?就在这里等死?”屠夫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

陈默没有回答。他看着那扇敞开的车门,看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一个疯狂的、近乎自毁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们不能跑。在这个“罪孽的无菌室”里,他们或许能躲过凡人的追捕,但绝对躲不过“窃窃私语者”的窥探。这个古老的“收藏家”已经将他们标记为自己的“藏品”,无论他们逃到哪里,它都能找到他们。

唯一的生路,就是走进去。

走进它的领域,按照它的规则,玩这场致命的游戏。

“我们……上车。”陈默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你疯了?!”屠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或许吧。”陈默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疯子,有时候比正常人活得长。记住,屠夫,对付一个以‘秘密’为食的怪物,你不能向它隐藏你的秘密,那只会让它更饥饿。你要做的,是主动‘喂’它。用一种它无法消化的方式。”

“什么方式?”

“用‘矛盾’。”陈默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就像我们之前对付‘铁链囚徒’和‘复仇女神’一样。它的规则是‘请带好您的秘密’。那么,我们的‘车票’,就不能是秘密本身。而应该是……承载秘密的‘容器’。”

他看着屠夫,又看了看自己。

“你的‘罪’,是‘杀戮’与‘脆弱’的矛盾。我的‘罪’,是‘真相’与‘谎言’的矛盾。现在,我们要把这些‘矛盾’,具象化,变成我们的‘车票’。”

陈默深吸一口气,他走到站台中央,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集中精神,将他那混乱的、被无数罪念污染的灵魂,梳理出最纯粹、最核心的一块。

他想起了屠夫刚刚在内心世界里,那个被治愈的小男孩。他想起了那份被接纳的、不再孤独的“脆弱”。

“屠夫,”他轻声说,像在引导一次催眠,“回到那个雨夜。回到那个垃圾桶旁。但这一次,不要跑。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被抛弃的自己。然后,对他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屠夫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回去,回到那个他逃避了一生的创伤里,这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相信我。”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信服的力量,“你越是逃避它,它就越是你的主人。你只有面对它,拥抱它,才能真正地掌控它。”

屠夫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的神色。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陈默能“感觉”到,屠夫的内心世界里,那场下了几十年的大雨,正在重新汇聚。那个孤独的小男孩,再次出现在了垃圾桶旁。

但这一次,没有奔跑。

一个高大的、模糊的身影,缓缓地走到了男孩的面前。那是成年的屠夫。

他蹲下身,与男孩平视。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男孩的脸,但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因为那上面,沾满了无法洗刷的鲜血。

男孩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

屠夫的嘴唇哆嗦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那几个字: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一股纯粹到极致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悲伤”罪念,从屠夫的身上弥漫开来。那不是绝望的悲伤,也不是悔恨的悲伤,而是一种……迟到了太久的、对一个无辜灵魂的、最深沉的“歉意”。

这股“歉意”,在空气中凝聚,变成了一颗灰白色的、散发着微光的、如同泪滴般的水晶。

这就是屠夫的“车票”。

屠夫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他看着那颗悬浮在空中的水晶,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现在,轮到陈默了。

他闭上眼睛,开始向自己灵魂的更深处挖掘。他绕过了那些关于“贪婪”、“嫉妒”、“复仇”的表层罪孽,直抵他最核心的“原罪”——他的家庭。

他想起了父亲。那个在法庭上,为了“正义”而选择打破“规则”的男人。他想起了母亲。那个为了“爱”而选择用“谎言”来构建一个虚假世界的女人。

他一直以为,父亲的罪是“违规”,母亲的罪是“欺骗”。

但就在此刻,一个被他刻意忽略了二十年的、更深的“秘密”,像一颗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地雷,被他自己引爆了。

那是一个下午,在他父亲自杀后不久。他因为巨大的打击而发起了高烧,在昏昏沉沉中,他听到了母亲在客厅里,和她一个远房表姐的对话。

那个表姐,在劝他的母亲,把父亲留下的那些“违规”的证据,交出去。

“小默,你不能这样!”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那是你爸爸的清白!他是英雄!我不能让任何人玷污他的名声!”

“清白?名声?”表姐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姐,你醒醒吧!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被逼到绝路的可怜虫!他违规取证,是因为他的上司,那个姓周的副局长,逼他这么做的!如果不这么做,周副局长就会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他,让他不仅丢掉工作,还会因为‘渎职’而坐牢!”

“你胡说!你胡说!”母亲尖叫着。

“我没有胡说!”表姐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这件事,你比谁都清楚!你当时也在场!你听到了周副局长是怎么威胁他的!你明明知道真相,却选择了沉默!你为了你那点可笑的、关于‘英雄丈夫’的虚荣心,眼睁睁地看着他跳进了火坑!他的死,你也有份!”

“不——!”

母亲的尖叫,变成了一声凄厉的、令人心碎的哭嚎。

陈默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浑身发抖。他听到了一切。他知道了那个“姓周的副局长”,他知道母亲的“沉默”,他知道父亲的“违规”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胁迫”与“背叛”。

但他选择了“遗忘”。他选择了将这个秘密,连同母亲的眼泪,一起埋葬。他构建了一个“父亲是英雄,母亲是受害者”的谎言,并在这个谎言里,一躲就是二十年。

这才是他最深的“原罪”。不是对父亲的“矛盾”,也不是对母亲的“无力”。而是……“共谋”。

他是这场“家庭悲剧”的沉默的“共犯”。

一股无比复杂、无比沉重的罪念,从陈默的灵魂深处喷涌而出。那里面有对父亲的“愧疚”,对母亲的“愤怒”,对那个“周副局长”的“仇恨”,更有……对自己“懦弱”的“厌恶”。

这些罪念,交织、碰撞,最终,形成了一枚黑色的、棱角分明的、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的结晶。

这就是陈默的“车票”。

陈默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他看着那枚悬浮在空中的黑色结晶,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被永远地剥离了。

“去吧。”他对屠夫说。

他们两人,一人捧着一颗灰白色的“泪滴”,一人捧着一枚黑色的“玻璃”,缓缓地走向了那扇敞开的车门。

当他们将“车票”放在车厢门口的踏板上时,那两枚结晶,瞬间化作两道光芒,被车厢里的黑暗吞噬了。

“车票……已验证。”

广播里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那个苍老的老人,而是一个单一的、冰冷的、充满了恶意的、仿佛由无数人的声音混合而成的声音。

那是“窃窃私语者”的真实声音。

“欢迎上车,两位尊贵的乘客。”

“现在,请选择你们的座位。”

陈默和屠夫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走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车厢里,没有座位。

只有一排排巨大的、从地板到天花板的、光洁如镜的镜子。

当他们踏入车厢的瞬间,车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闭了。

列车,再次启动。

但它没有前进,而是……开始下沉。

陈默和屠夫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他们仿佛正在被拖入一个更深、更黑暗的维度。

他们看向四周的镜子。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他们的身影。

在陈默面前的镜子里,出现的,是他的父亲。他穿着警服,坐在审讯室里,脸上充满了痛苦和挣扎。而在他对面,坐着一个没有五官的、由“规则”构成的法官。

在屠夫面前的镜子里,出现的,是那个被误杀的小女孩。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正用一双清澈的、充满悲伤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屠夫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这是……你们的‘行李’。”窃窃私语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残忍,在他们脑海中响起,“你们最宝贵的秘密。你们的‘原罪’。”

“现在,旅途正式开始。下一站……”

“解剖室。”

话音刚落,陈默和屠夫面前的镜子,突然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一只由无数阴影构成的、冰冷的手,从镜子里伸了出来,抓向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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