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京,天子脚下,九州之中。
即便是这样风雪交加的深夜,内城之中依旧是一片流光溢彩,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朱雀大街两侧的权贵府邸,家家灯火通明,高挂的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将飘落的雪花映照得一片绯红,仿佛一场无声的血祭。
城门处的盘查比往日严了十倍不止。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城卫军,手持火把和林渊的画像,对每一个进出城的行人反复核对。画像上的林渊,剑眉星目,英武不凡,嘴角带着一丝属于沙场将帅的自信与桀骜。
然而,此刻的城卫军们早已冻得手脚僵硬,精神懈怠。在他们看来,林渊一个被打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此刻恐怕正躲在北疆哪个山沟里瑟瑟发抖,又怎敢自投罗网,闯入这龙潭虎穴?这全城戒严,不过是朝中大人物们为了彰显威严,走个过场罢了。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一个不起眼的商队末尾,一道黑影如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贴着高大的城墙根滑过。他避开了所有火把的光照范围,脚步轻盈得没有在积雪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一个没有重量的幽魂。
城墙上巡逻的哨兵,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一片雪花被风吹得有些扭曲,他揉了揉冻得发涩的眼睛,再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林渊就这么进来了。
他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暗巷,比熟悉自己的掌纹还要清晰。年少时,他曾是神都有名的纨绔子弟,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将这偌大的洛京城闹得鸡飞狗跳。后来,他投身军旅,每一次凯旋回京,都会纵马驰骋在这熟悉的青石路上,接受万民的欢呼。
如今故地重游,却是物是人非。
街边的墙上,贴满了通缉他的海捕文书,上面鲜红的“叛国逆贼”四个大字,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目。不时有巡逻的禁军小队,手持长戟,呵着白气走过,他们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林渊戴着青铜恶鬼面具,行走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他就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看客,冷漠地注视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罪恶。那些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权贵,此刻正在温暖的府邸中,举杯庆贺着他林家的覆灭。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魏国公府的后巷。
高大的院墙,也挡不住府内传出的喧嚣。丝竹管乐,娇声笑语,觥筹交错,汇成一曲奢靡的乐章。
魏国公,魏正德。
林渊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肥胖而油滑的脸。此人最善钻营,毫无建树,却凭借着裙带关系与阿谀奉承,窃居高位。其子魏子昂,仗着家世在镇北军中胡作非为,骚扰军妓,克扣粮饷,甚至临阵脱逃。林渊依军法,当众杖责其八十军棍,并将其逐出军营。
从那时起,这梁子便结下了。
想来,这次构陷自己的罪名里,这位魏国公没少“添砖加瓦”。
林渊的目光落在院墙之上。墙头每隔十步便有一名护院,墙内还有巡逻的家丁,可以说是戒备森严。但在他眼中,这些所谓的防卫,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他身形微动,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在他落脚点的那个护院,只觉得脖颈一凉,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身体被林渊顺势扶住,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解决掉墙头的护院,林渊的身影如夜枭般飘然落地,融入了假山的阴影之中。
此刻,魏国公府的正厅内,灯火辉煌,温暖如春。
身穿锦袍,大腹便便的魏国公魏正德,正满面红光地举着酒杯,对着满堂宾客高声道:“诸位,诸位!今日请大家来,不为别的,只为共饮此杯!一杯,贺我大炎铲除林渊此等国贼!二杯,贺陛下圣明,拨乱反正!三杯,贺我等忠臣义士,终得云开见月明!”
厅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国公爷说的是!那林渊狼子野心,早就该除了!”
“没错,仗着有几分军功,便不将我等文臣放在眼里,此等武夫,死有余辜!”
“还是魏国公高瞻远瞩,最早向陛下揭发其不臣之心,此乃首功啊!”
魏正德听着这些奉承,得意得胡子都快翘了起来。他一饮而尽杯中酒,大笑道:“诸位过誉了!老夫不过是为君分忧,为国除害罢了!想那林渊,何等嚣张跋扈,连我儿都被他无故重罚,简直目无王法!如今他林家满门下狱,不日便要问斩于午门,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他笑得前仰后合,肥胖的身体在椅子上乱颤。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已经穿过了重重守卫,来到了宴会厅外。
府中的护卫,在家丁的指引下,正一队队地巡逻。他们走过长廊,走过花园,却对隐藏在黑暗中的死神一无所知。
林渊的身影在廊柱与假山之间穿梭,每一次闪动,都伴随着一朵无声绽放的血花。他的刀,快得超越了人眼所能捕捉的极限。那些护卫往往是在刀锋划过喉咙的瞬间,才意识到死亡的降临,但那时,他们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就像一个高效的屠夫,精准地清理着通往猎物道路上的一切障碍。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十年沙场生涯,早已将杀人这两个字,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当他踏入宴会厅侧面的偏门时,最后一个负责守卫的家丁,正靠在门后打盹。林渊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天灵盖上,内力微吐,那家丁便身体一软,永恒地睡了过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寂静无声。
宴会厅内的喧嚣,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林渊站在屏风之后,透过镂空的雕花,冷冷地注视着主座上那个依旧在高谈阔论的肥胖身影。魏正德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得意的笑容,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深深刺入他的心脏,然后又被他眼中的杀意,碾得粉碎。
他没有立刻动手。
他在等待。
他在欣赏。
他在欣赏这群蛀虫最后的狂欢。他要让他们在最得意,最忘形的时候,坠入最深的恐惧与绝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魏正德喝得有些多了,他挥退了舞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一位客人说道:“赵侍郎,你可知,陛下为何如此雷厉风行,非要置林家于死地?”
那位赵侍郎也是一脸醉意,凑趣道:“还请国公爷明示。”
魏正德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因为,我们早就得到了确切的情报。林渊在北疆,私下铸造了三万套铁甲,还藏匿了足够十万大军用半年的粮草!这不是谋反,是什么?而且,他还暗中派人联系了南楚的使臣!这些证据,如今都摆在陛下的案头!他林渊,百口莫辩!”
这番话一出,满座皆惊,随即又化为对魏国公“消息灵通”的钦佩。
屏风后的林渊,听到这番话,戴着面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冷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真是好手段。
编造得如此详尽,如此逼真。若不是他自己就是当事人,恐怕都要信了。
也就在这时,魏正德似乎觉得有些内急,他摆了摆手,醉醺醺地说道:“诸位稍坐,老夫去更衣,去去就回。”
说着,他便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朝着侧厅走去。
机会,来了。
林渊的身影如鬼魅般从屏风后闪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他的动作,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
魏正德走进侧厅,挥退了小厮,正准备解开腰带,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打了个酒嗝,不耐烦地回头骂道:“谁在那鬼鬼祟祟的?滚出来!”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风雪,呼啸得更紧了。
魏正德皱了皱眉,感觉有些不对劲。厅内的烛火,不知为何,似乎跳动得格外厉害,将墙上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张牙舞爪。
他正要再次开口,一道黑影,便从房梁之上,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戴着青铜恶鬼面具的人,手持一柄泛着幽光的狭长战刀。
“你……你是何人?!”魏正德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惊恐地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叫道,“来人!有刺客!来人啊!”
他声嘶力竭地呼喊,但门外却没有任何回应。整个侧厅,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结界笼罩,与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
林渊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他逼近。
那沉稳的步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魏正德的心脏上,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你……你到底是谁?你要钱?我给你!我府里有的是金银珠宝,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魏正德的声音开始颤抖。
林渊依旧不语,只是将手中的战刀“惊蛰”,缓缓举起。
刀锋上,倒映出魏正德那张因恐惧而极度扭曲的肥脸。
也就在这一刻,魏正德终于从那双透过面具孔洞射出的,冰冷至极的眼神中,认出了这个不速之客。
那眼神,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是属于镇北元帅林渊的眼神!
“林……林渊?!是你!你……你不是应该在北疆吗?!”魏正德的牙齿开始打颤,一股腥臊的液体,顺着他的裤管流了下来。
“你竟然没死……你竟然敢回神都!”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外面没有一个护卫进来。
他们,恐怕都已经死了。
“国公爷,”林渊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铁在摩擦,“你刚才在宴会上,说得很精彩。”
“我……我……”魏正德语无伦次,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林帅……林元帅!饶命啊!我也是被逼的!是李太傅!是赵国公!都是他们逼我这么做的!我……我只是个随声附和的小人啊!”
在死亡的恐惧面前,这位不可一世的国公爷,将所有的尊严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哦?被逼的?”林渊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么,私铸铁甲,暗通南楚这些罪名,也是他们逼你捏造的?”
“是……是!不……不是!”魏正德语无伦次,疯狂地磕头,“元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看在我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饶我一条狗命吧!”
“你的命,是命。”林渊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冰,“我林家三百余口的命,就不是命吗?”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噗嗤!”
魏正德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的一条手臂,被齐肩斩断,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他捂着断臂,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哀嚎。
“这一刀,是替我那八十岁的老祖母斩的。”
林渊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刀光再闪!
魏正德的另一条手臂,也飞了出去。
“这一刀,是替我那还在襁褓中的侄儿斩的。”
“啊——!”
剧烈的疼痛,让魏正德几乎昏死过去。他看着眼前这个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悔恨。
他终于明白,自己招惹了一个何等恐怖的存在。
这不是审判,这是单方面的屠戮。
“林渊……你……你不得好死!陛下……陛下是不会放过你的!”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
“陛下?”林渊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他很快,就会来陪你的。”
说完,他不再废话。
战刀“惊蛰”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魏正德的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惊恐与怨毒的表情。
温热的鲜血,溅了林渊一身,也溅在了侧厅洁白的墙壁上。
林渊收刀入鞘,走到墙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指,在墙上缓缓写下四个大字。
——审判开始。
字迹龙飞凤舞,杀气冲天。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看了一眼外面依旧歌舞升平的宴会厅,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与风雪之中。
只留下这间充满了血腥气的屋子,和墙上那四个,即将在黎明时分,震动整个神都的血色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