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文学
经典热门小说推荐

第3章

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崩溃与痛哭,像是耗尽了苏念这具身体里所积攒的、用以维持表面平静和日常运作的全部气力。那不仅仅是一次情绪的宣泄,更像是一场灵魂层面的剧烈地震,将她精心构筑的、看似坚固的防御工事彻底震塌,只留下一片断壁残垣和弥漫的尘埃。她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所有的感知都变得迟钝而模糊,对外界的最后印象,是窗外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夜色,以及体内那股被彻底掏空后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或许是厉星衍那个沉默却有力的拥抱,半扶半抱地将她从那片承载了她崩溃的客厅地毯上带离;又或许是她仅存的本能驱使着虚软的双腿,凭借着肌肉记忆,踉跄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回了那个暂时属于她的、可以隔绝外界的空间。记忆从这里开始断层,变得支离破碎,如同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闪烁着无法连接的雪花点。

她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意识是在无尽的疲惫和泪水的咸涩中,如同断电般骤然陷入黑暗的。没有过渡,没有梦境的前奏,只有沉重的、仿佛要将她永远禁锢的睡意,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梦境并非线性的叙事,而是一片混沌的、色彩斑驳而压抑的意识流沼泽。所有的画面都是支离破碎的,像是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折射出不同角度的痛苦和不堪。

一会儿,是订婚宴上那刺眼得让人几欲作呕的、如同无数把冰冷利刃的水晶吊灯的光芒,它们旋转着,晃动着,将每一个宾客脸上那虚伪的、幸灾乐祸的、或怜悯或嘲讽的表情,都照得无比清晰,纤毫毕现。那光芒太盛,几乎要灼伤她的视网膜,耳边却诡异地寂静,只有她自己心脏碎裂的、如同玻璃落地般的清脆声响。

一会儿,场景又猛地切换到了医院。那呛鼻得令人窒息的、仿佛能渗透进灵魂每一个缝隙的消毒水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冰冷而绝望。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模糊的面孔,还有某种仪器规律的、催命符般的“滴滴”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喘不过气的网。

周子琛那张曾经温文尔雅、如今看来却无比虚伪恶心的脸,和厉星衍那张线条冷硬、总是带着冰霜与压迫感的俊容,在她的脑海里如同失控的走马灯,疯狂地、毫无规律地交替着出现。一个笑得温柔而残忍,一个面无表情却眼神深邃。他们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关于她命运所有权的拉锯战,而她是那个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可怜的战利品。

最终,所有的混乱画面,所有的喧嚣与寂静,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如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收束、定格,最终凝聚在了——男人那深不见底的、如同亘古寒夜般的漆黑眼眸里。

以及,他掷地有声的、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与迷障的承诺。

“有我在。”

“他,伤不了你。”

“永远。”

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魔力,又像是最坚固的磐石,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混乱而冰冷的梦魇,最终变成了一道唯一且真实的光束。它并不耀眼,却无比稳定,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硬生生地劈开了笼罩着她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从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深渊里,给拽了回来。

***

第二天,苏念是在一阵熟悉的、从小腹深处传来的、如同有钝刀在缓慢切割般的绞痛中醒来的。

那疼痛来得并不突兀,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逐渐加剧的势头。小腹处,像是有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在她的身体内部疯狂地搅动着、拉扯着,试图将某些东西硬生生地从她体内剥离出去。一阵又一阵,密不透风的、带着沉重下坠感的钝痛,以此为原点,如同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开来,最终疯狂地蔓延,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泛着酸软无力的麻木感。

她那本就因为昨天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得脆弱不堪、如同绷紧到极致又骤然松弛的琴弦般的身体,几乎是在瞬间,就被这来势汹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要猛烈的疼痛给彻底击溃了。防线土崩瓦解,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额头上,不受控制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冰冷的汗珠,黏腻地贴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极其不适的感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昨夜哭过的红肿还未完全消退,此刻更是血色尽褪,只剩下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也干燥得起了皮,微微泛着青紫色。

她下意识地、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将自己蜷缩起来,弓着背,膝盖几乎要顶到胸口,试图用这种最原始、最本能的胎儿姿势,来缓解那足以将她整个人都彻底撕裂、碾碎的巨大痛苦。天鹅绒的被子被她揪得变了形,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向来都有痛经的毛病,这是从少女时期就留下的旧疾,像是身体对她精神压力的某种具象化惩罚。只是,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昨天那场毫无预兆的、排山倒海般的情绪巨大崩溃所导致的连锁反应,激素水平紊乱,神经敏感度飙升,这次的疼痛,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凶猛,更加磨人,带着一种不将她最后一丝精力榨干誓不罢休的狠厉。

她在柔软得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巨大的King Size大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挣扎着,寻找一个能稍微减轻痛苦的姿势,却只是徒劳。身下的床单被她蹂躏得一片狼藉。最终,干渴的喉咙和一种想要做点什么来摆脱这种无力感的冲动,驱使着她,挣扎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想去给自己倒杯热水,或许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能暂时欺骗一下冰冷而痉挛的身体。

可是,她的双脚才刚刚一沾地,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站稳……

一股更加剧烈的、如同海啸般的眩晕感,便排山倒海般地席卷了她本就昏沉的大脑!眼前瞬间阵阵发黑,无数金色的光点在黑暗中乱窜,整个房间,不,是整个感知中的世界,都像是在疯狂地天旋地转,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和平衡。

她下意识地、惊慌地伸出手,想要扶住近在咫尺的、坚实的床头柜,试图稳住这失控的局面。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虚软的双腿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软绵绵地朝着地面滑去,最终,狼狈地、结结实实地跌坐在了那厚重的、却依旧传递着冰冷触感的羊毛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象征着无助的响声。

……

楼下,餐厅。

气氛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且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冰冷的光斑,却丝毫驱散不了这片空间里凝滞的空气。

厉星衍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纯黑色手工高定西装,坐在长方形餐桌的主位上。姿态,是刻入骨髓的优雅与矜贵,背脊挺得笔直,宛如一尊从中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沉默而完美的雕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他正垂着那双深邃得望不见底的眼眸,极其专注地翻看着手里那份最新的财经报纸。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指尖,偶尔会极其随意地划过那印着密密麻麻铅字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纸张,发出一阵极其细微的、“沙沙”的声响,如同春蚕啃食桑叶。

这,几乎是整个空旷餐厅里,此刻唯一的、带着节奏的声音,更反衬出周遭的寂静。

管家王妈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将一杯刚刚手磨好的、冒着袅袅醇香热气的黑咖啡,和一份搭配精致、色彩诱人的英式早餐,轻手轻脚地放在了他面前的餐桌上。银质餐具与骨瓷盘碟接触,发出轻微而清脆的碰撞声。

然后,她便极其有眼力见地、屏着呼吸退到了一旁,垂手安静地候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整个过程中,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脏微微提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早上的先生,心情似乎……格外地糟糕。那种糟糕,并非流于表面的怒气,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内敛的、却更具压迫感的低气压。虽然他的脸上,依旧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冰山表情,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

可是,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无形气场,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加凛冽,也更加骇人。仿佛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的、绝对零度的领域,压得人几乎快要喘不过气,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凝滞而小心翼翼。

厉星衍极其随意地端起那杯滚烫的黑咖啡,凑到薄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苦涩而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他似乎毫无所觉。

然后,他放下咖啡杯,那双隐藏在冰冷镜片后的锐利眼眸,便极其不经意地、仿佛只是例行公事般,朝着那个空荡荡的、属于苏念的座位,极其轻微地扫了一眼。

真的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瞥,快得如同错觉,便又极其自然地收了回来,目光重新落回报纸的财经版块。

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她呢?”

王妈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连忙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道:“先生,太太她……她说她有点不舒服,今天早上就不下来吃早餐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舒服?”厉星衍那正在翻动着报纸的、修长而好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仅仅是零点几秒的停滞,若非极其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察觉。镜片后的那双漆黑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波澜,像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旋即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王妈,这次带上了明确的询问意味:“哪里不舒服?”

“这个……”王妈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太太她没说。我刚刚上去敲了门,她只是隔着门板,声音很低地回了我一句。声音听上去,好像……是有点虚弱,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厉星衍那菲薄的、总是紧抿着的唇,瞬间就抿成了一条冰冷的、锋利的直线。下颌线的线条也随之绷紧,显露出硬朗的轮廓。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缓缓地、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将手里那份只看了不到一半的报纸,极其精准地对折,再对折,然后极其随意地、却带着沉重分量般地,放在了手边的空位上,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废纸。

紧接着,他便从那张价值不菲的红木餐椅上,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更强的压迫感。他迈开长腿,步伐沉稳而迅捷,径直就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走了过去。背影挺拔而冷硬,裹挟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王妈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高大背影,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手里擦着本就光洁的银质餐叉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先生,他……

这是要,亲自上去……兴师问罪?还是……?

完了,完了!

这好不容易,才因为昨晚先生罕见的、在太太崩溃时留在客厅安抚(虽然她没亲眼看见,但能感觉到气氛不同)而刚刚缓和了没两天的家庭氛围……

今天,恐怕又要因为太太的“不识好歹”和先生的“冷面无情”,而降至冰点了!王妈在心里暗暗叫苦,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忧心忡忡地望着楼梯口的方向。

……

“咚咚咚——”

一阵极具压迫感的、沉闷而规律的敲门声,骤然在苏念的房门外响起。那声音不轻不重,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却像是每一记都精准地、沉重地敲在了苏念那早已脆弱不堪、如同惊弓之鸟的心脏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属于厉星衍独有的强势。

苏念那本就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瞬间就又白了一个色号,几乎能与身下的白色床单融为一体。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开始失控地狂跳。

她下意识地就以为,是王妈不放心,又上来看她了。她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厉家的下人,看到自己此刻这副狼狈不堪、虚弱到连站都站不稳的可怜样子。那会让她觉得无比难堪,仿佛最后一点尊严也荡然无存。

她强撑着那早已软得像一滩烂泥、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无力的身体,用手肘艰难地支撑着,从冰冷的地毯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重新回到了那张唯一能给她带来一丝虚幻安全感的大床上。

然后,她用那厚厚的、柔软的天鹅绒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发凌乱的小脑袋,和一双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显得更加水汪汪、却带着惊惶的大眼睛。

“我没事……”她冲着门口的方向,有气无力地、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句,声音轻得像是随时都会被子自身沉重的呼吸声给吹散,“你下去吧,不用管我。我……我想一个人待着。”

门口,那极具压迫感的敲门声,应声而停。

四周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就在苏念以为,对方终于被她说动,放弃了追问,正准备暗自松一口气,将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点点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锁芯转动的机械声音,骤然响起!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在她的耳边!

紧接着,那扇厚重的、被她从里面反锁了的、原本以为能提供一些屏障的实木房门,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被人从外面,用钥匙,一把给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挺拔的、裹挟着一身清晨室外寒气的、仿佛将外面冰冷空气都带进来的身影,就那样逆着从走廊窗户透进来的光,突兀而极具存在感地出现在了门口。他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将整个房间唯一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光亮,都给挡得严严实实,投下一片巨大的、充满了压迫感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蜷缩在床上的她。

苏念的瞳孔,瞬间就放大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侵犯领地的愤怒。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呆呆地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就变成了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炸得粉碎!

厉……厉星衍?!

他……他怎么会有她房间的钥匙?!这间客房,不是暂时分配给她,默认是由她掌控的吗?!

他怎么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未经她允许地,闯进她的私人空间?!

他们不是说好了,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室友”关系吗?!

这个言而无信的、专横霸道的混蛋!

无数个充满了震惊、与被冒犯的愤怒的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瞬间就席卷了她空白的大脑!

可是,她此刻,却连开口质问、甚至是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细微的、破碎的气音。身体虚软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

她只能像一只被惊吓到了极致的、可怜的、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的小兔子,用那双早已被生理性泪水和疼痛折磨得水光潋滟、又红又肿的大眼睛,充满控诉地、死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瞪着那个正一步一步、沉稳而有力地朝着她床边走过来的高大身影。仿佛要用目光在他身上凿出两个洞来。

厉星衍很快就走到了她的床边。他身材高大,站在床边,更显得居高临下。

他垂着那双深邃得如同寒夜星空般的眼眸,目光沉沉地、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那个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试图用被子当作铠甲、只露出一颗毛茸茸脑袋和一双写满了痛苦与倔强大眼睛的小女人身上。

当他的视线,在触及到她那张惨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透明的宣纸一样的小脸,以及那早已被冰冷冷汗给彻底浸湿了、黏腻地贴在额角和鬓边的凌乱发丝时……

他那隐藏在冰冷镜片后的、漆黑如同墨玉的眼眸,还是不受控制地、狠狠地收缩了一下!一抹极其凛冽的、锋利的、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寒光,从他深不见底的眼底,飞快地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但那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却泄露了他并非毫无波澜。

“怎么回事?”

他开了口,声音比平时还要更加低沉,也更加的沙哑,带着一种独特的颗粒感,仿佛一夜未眠,又仿佛压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那语气里,带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不易分辨的紧张,与一丝隐晦的担忧。

苏念被他那强大的、充满了侵略性和压迫感的气场,给压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

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想要离这危险的源头远一点。

可是,她的身后就是冰冷而坚硬的床头靠背,退无可退。

她只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迎上他那足以将人灵魂都看穿的锐利视线,用一种因为虚弱和强撑而抖得不成样子的、却依旧试图维持最后一丝尊严的声音,极其倔强地、带着刺回道:“……不关你事。”

她深吸一口气,积攒着力气,吐出带着明显抗拒和驱逐意味的三个字:“滚出去。”

若是换做平时,听到如此不识好歹、充满挑衅的回答,厉星衍恐怕早就已经冷笑着,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人了,或许还会附赠几句能将人冻僵的冰冷话语。

可是,今天,他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那充满了敌意和排斥的话语一样。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依旧还是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峰。一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紧锁着她那张写满了痛苦、虚弱,却又混合着不甘与倔强的小脸。仿佛要在她那苍白的皮肤上,看出些什么来。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连空气都像是被冻结了,停止了流动,只有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在激烈地进行着。

就在苏念即将要被他那充满了探究和无形压力的视线给逼疯,感觉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时候……

他,却突然,极其不自然地、率先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目光从她脸上滑开,落在了房间某个虚无的角落。

然后,极其突兀地、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紧张的对峙从未发生。

“今天,几号?”

苏念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跳跃性极大的问题,给问得一愣。大脑因为疼痛和虚弱,运转得异常缓慢。

整个人,都懵了。那双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茫然和不可思议。

什么……什么几号?

这个男人,他是疯了吗?还是没睡醒?

他这么大张旗鼓地、非法闯入她的房间,用那种吓死人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半天,最后……就只是为了问她,今天是几号?

他自己没有手机吗?!没有手表吗?!没有助理提醒吗?!这算是什么新型的、折磨人的方式?!

然而,厉星衍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那双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的“你是不是有病”的强烈质疑和控诉。

他依旧还是那样,极其有耐心地,或者说,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求得到回答的姿态,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语气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问你,今天几号。” 那平淡的语气里,蕴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无法忽视,更无法拒绝。

苏念被他那强大的、掌控一切的气场给震慑住了,或者说,是被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给弄糊涂了,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只能极其不情不愿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凭借着一丝残存的、对日期的基础记忆,喃喃地回答道,声音依旧虚弱:“……三十号。”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三十号……” 厉星衍闻言,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那好看的、如同墨画般的眉头。像是在心算着什么,又像是确认了某个信息。

镜片后的那双漆黑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混合着了然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深邃情绪。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让人无从捕捉。

然后,他便什么都没有再说。

既没有解释他为何问这个奇怪的问题,也没有对苏念刚才的失态和驱赶做出任何回应。

他直接转身,就迈开了长腿,步伐依旧沉稳,径直朝着敞开的房门方向,走了出去。那背影,依旧还是那样的挺拔,冷漠,不带一丝多余的留恋或情绪,仿佛他刚才的出现和问话,都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令人费解的幻觉。

“砰”的一声轻响,房门被他从外面带上,重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苏念看着那扇被重新关上的、恢复了平静的厚重房门,整个人都彻底地傻了,僵在床上,久久无法回神。

所以……

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他刚刚大张旗鼓地、用钥匙闯进来,用那种吓死人的眼神审视了她半天,就真的……只是为了问一下今天的日期?

他……

他是真的有什么大病吧?!

而且,还是病得不轻!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那种!

……

苏念在心里,将那个行为怪异、思路清奇的男人,翻来覆去、用尽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不带脏字的贬义词,狠狠地骂了不下八百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掉一些刚才被他惊吓、以及被他无视和掌控的憋闷感。

然后,她便重新倒回了那张柔软却无法给她带来真正安慰的大床上,继续跟自己那不肯消停、持续作乱的肚子,进行着艰苦卓绝的、看不到胜利希望的斗争。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消耗着她仅存的意志力。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或许更久,时间在疼痛中变得模糊而漫长。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节奏显得温和了许多,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等苏念开口回应或者拒绝,门外便传来了王妈那充满了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完成了某种重要任务般的轻松声音。

“太太,您开一下门吧。”

“先生他……他让我给您送点东西上来。”

王妈在说到“先生”和“让我给您送点东西”时,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完成任务后的放松和一丝……仿佛是见证了某种奇迹般的微妙情绪。

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

苏念的眉头,瞬间就紧紧地蹙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心底刚刚平复下去一点的烦躁和抵触,又再次升腾起来。他到底还想干什么?耍她一次还不够吗?

她本来想直接拒绝,冲着门口喊一句“我不要,拿走!”。

可是,一想到门外站着的是总是面带善意、对她照顾有加的王妈,想到她可能只是奉命行事,她那张总是带着慈祥笑容的脸……苏念那到了嘴边的、硬邦邦的拒绝话语,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不想把对厉星衍的怒气,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

最终,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赴刑场一般,强撑着那早已濒临散架、如同被拆开重组过无数次的身体,从床上艰难地爬了起来,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蹭到了门口。

她伸出手,拧开了刚才被厉星衍带上的门锁,然后将房门,拉开了一条小小的、仅容一只手臂通过的缝隙。她将自己隐藏在门后,只从门缝里露出一只带着戒备和疲惫的眼睛。

“王妈……”她才刚刚有气无力地、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叫了一声。

一个铺着干净整洁的英式格子餐布的、看起来十分精致的木质托盘,便从那小小的门缝里,被稳稳地递了进来,直接呈现在她的眼前。

托盘上,放着一个样式简洁却质地极佳、釉色温润的白色骨瓷小碗。碗里,盛着大半碗还在冒着袅袅热气的、色泽深褐近黑的、看起来十分粘稠的液体。

一股极其浓郁的、带着鲜明辛辣气息的、同时又混合着某种独特甜腻味道的——姜糖的香气,瞬间就霸道地钻入了她的鼻腔,带着一股暖意,甚至稍稍冲淡了一些房间内原本冰冷而压抑的空气。

除此之外……

托盘的另一个角落,还放着一个东西——一个早已被充好了热水、鼓鼓囊囊的,并且用一个极其可爱的、毛茸茸的粉红色小兔子绒布套,给细心包裹好了的暖水袋。小兔子有着长长的耳朵和红红的眼睛,看起来憨态可掬,与这房间里冷硬奢华的整体格调,甚至与递来托盘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人,都显得格格不入,充满了强烈的违和感。

苏念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呆呆地、目光有些发直地看着托盘上这两样突兀出现的东西,大脑像是老旧的电脑遇到了无法处理的程序,再一次陷入了彻底的宕机和空白状态,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所见。

这……这是……

红糖姜茶?和……暖水袋?

“太太,您快,趁热把这碗红糖姜茶喝了吧。”王妈看着她那惨白得吓人、毫无生气的小脸,声音里充满了真心实意的心疼,语气也带着催促,“这是先生他,刚刚特意打电话回来,吩咐厨房,立刻给您现熬的。叮嘱了,一定要用老姜,红糖要选那种最纯正的。还说了,一定要看着您,亲眼看着您喝下去才行。”

她顿了顿,目光又落在那只粉红色的兔子暖水袋上,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感慨:“还有,这个暖水袋,也是先生他,特意吩咐我找出来,充好电,让您拿去捂一捂肚子的。他说……这样会舒服很多。”

苏念那早已没有任何血色的、冰凉的脸颊,在清晰地听到“先生”、“特意吩咐”、“亲眼看着您喝下去”这些字眼的时候,还是不受控制地、猛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如同被点着了的火炭,瞬间滚烫一片!

一股极其陌生的、滚烫的、带着某种慌乱和无措的热意,从她的脚底心,如同失控的电流般,一路疯狂地往上窜,瞬间就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将她那冰冷的、僵硬的、因为疼痛而蜷缩的身体,都给烫得微微发颤,指尖都泛起了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带着一种羞愤和莫名的悸动,猛地从王妈的手里,几乎是抢夺一般,一把接过了那个此刻变得无比烫手、让她心神俱乱的托盘!

然后,看也不敢再看王妈一眼,更是顾不上说什么谢谢,“砰”的一声,就带着极大的动静,重重地、几乎是发泄般地关上了房门!仿佛要将门外那个充满了不可控因素的世界,连同那个搅乱她心绪的男人所带来的影响,彻底隔绝在外!

她背靠着那冰冷而厚重的门板,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发软的身体。胸口在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在胸腔里如同脱缰的野马,失去了所有的章法,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叫嚣着、撞击着。怦怦,怦怦,声音大得震耳欲聋,像是下一秒,就要直接冲破她的喉咙,从嘴里跳出来一样!

所以……

那个行为古怪、思维难以捉摸的男人,他刚刚闯进来,莫名其妙地问她日期……

不是因为他突发奇想,或者真的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隐疾。

而是……

而是他,猜到了?!猜到了她是因为生理期的原因,才会如此痛苦狼狈?!

这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认知,像一颗被引爆了的、当量巨大的重磅炸弹,在她的脑海里,“轰”的一声,就彻底地、毫无保留地炸开了!将她那本就因为疼痛和情绪波动而岌岌可危的、对厉星衍的固有认知和世界观,给炸得一片狼藉,分崩离析,寸草不生!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的生理期?!这种极其私密的、属于女性最隐私范畴的事情?!

而且,听王妈的意思,他不仅知道,还……记得如此精准?!甚至连大概是每个月哪几天都可能清楚?!

这个深沉难测、心思诡谲的男人,他到底……还瞒着她,暗中观察、掌握了她多少,她以为他根本不会在意、也绝不可能知道的,有关于她的,细枝末节的事情?!

她端着那个仿佛有千斤重的、滚烫的托盘,极其缓慢地、脚步虚浮地挪回了床边,像是踩在棉花上。

然后,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虔诚的、又混合着巨大困惑的心情,先将那个还在散发着源源不断、令人贪恋的热意的、套着可爱兔子套的暖水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放在了自己那依旧在隐隐作痛、冰冷而痉挛的小腹上。

一股极其舒服的、温润的、恰到好处的暖流,瞬间就透过柔软的绒布和温暖的清水,渗透过薄薄的睡衣面料,熨帖地传递到了她冰冷而疼痛的肌肤上,然后一路扩散,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缓缓地抚慰着那纠结在一起的神经和肌肉,最终,那暖意似乎顽强地穿透了层层阻碍,隐隐约约地,抵达了她那颗被冰封了太久、早已习惯了寒冷和戒备的心脏深处。

将她那冰冷的、僵硬的、充满了不安的身体,都给一点一点地、温柔地捂热了。疼痛,似乎真的在那稳定的热源安抚下,减弱了那么一丝丝。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那只憨态可掬的粉红兔子,然后,又端起了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红糖姜茶。用配套的小勺,极其小口地、试探性地喝了一口。

辛辣的、滚烫的、却又带着浓郁甜香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一路滑下,食道和胃部立刻被一股暖意所包裹。那暖流霸道而温柔,像是一道带着能量的光,瞬间就驱散了她体内盘踞不去的、所有的阴冷与湿寒之气。

让她那一直因为疼痛和紧张而紧绷着的、几乎要痉挛的身体,都不自觉地、跟着放松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找到了可以暂时依靠的支点。

她就这样,一口,又一口地,极其安静地,甚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珍惜的态度,将那一碗甜得有些发腻、却又烫得让她从内到外都感到暖心和妥帖的红糖姜茶,给喝得一滴不剩。

然后,她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软软地陷回了柔软的枕头里。

她将那个粉红色的兔子暖水袋更紧地拥在怀中,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小腹处持续传来的暖意,与胃里姜茶带来的热流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屏障,将那磨人的钝痛隔绝在外,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已变得可以忍受。

然而,身体上的不适稍减,心绪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涟漪层层,久久无法平静。

厉星衍……

这个名字,连同他今日一系列反常的、完全不符合他“人设”的举动,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闯入房间时那不容置疑的强势,他问出那个莫名其妙日期时的笃定,以及这紧随其后、精准送达的、带着近乎笨拙却又无法忽视的关怀的姜茶与暖水袋……这一切,像一堆杂乱无章的拼图碎片,她拼命想要拼凑出一个合理的图像,却只觉得混乱不堪,毫无头绪。

他怎么可能知道?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为了看她更狼狈的样子吗?可若是想看笑话,他大可以冷眼旁观,甚至冷嘲热讽,何必多此一举?这小心翼翼的呵护(尽管是以他那种霸道的方式),与他平日里冷硬漠然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撕裂感。

苏念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可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些荒诞的画面:那个永远西装革履、站在商业帝国顶端的男人,蹙着眉,站在烟火气十足的厨房里,对着手机(或许是搜索页面)研究“红糖姜茶”的比例,或许还会因为老姜的辛辣气味而微微侧头,用他那签署亿万合同的手指,生涩地摆弄着锅铲……

这画面太具冲击力,让她心口那阵陌生的酸胀感再次涌现,甚至比腹部的疼痛更让她无所适从。

她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能想,苏念,不能被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迷惑。别忘了他是谁,别忘了你们之间横亘着什么。顾芊芊得意的笑容、周子琛虚伪的嘴脸、还有那些冰冷而充满算计的日日夜夜……这一切都在提醒她,沉溺于片刻的温暖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可那只兔子暖水袋毛茸茸的触感是如此真实,残留在唇齿间的姜糖辛辣与甘甜也尚未散去。

这种矛盾的撕扯,几乎让她精疲力尽。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疲惫下,她最终还是抵挡不住沉重的眼皮,抱着那只温暖的兔子,昏昏沉沉地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只有一片沉重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

再次醒来时,窗外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温暖的橘黄色,斜斜地洒进房间,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长长的、安静的光斑。

腹部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大半,虽然还有隐隐的不适,但至少不再那般撕心裂肺。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不再像早晨那样虚软无力。

苏念拥着被子坐起身,长时间蜷缩的肢体有些僵硬。她看着窗外渐晚的天色,以及房间里被夕阳渲染出的暖色调,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早晨那个痛苦不堪、狼狈脆弱的自己,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

她不想再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被这些混乱的思绪包围。或许换个环境,能让心情也稍微透透气。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了一身舒适的棉质家居服,抱着那本之前没看几眼的设计杂志,决定去一楼的玻璃花房。那里阳光充足,绿意盎然,是她在这座冰冷大宅里,为数不多能感到一丝放松的地方。

花房里,各种名贵或寻常的植物郁郁葱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她在那个熟悉的藤编摇椅里坐下,柔软的垫子承托着她依旧有些疲惫的身体。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来,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骨子里残留的一丝寒意。她翻开杂志,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线条与色彩上。

然而,才没过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再次打破了花房的宁静。

王妈端着一个精致的英式三层下午茶托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比早晨更加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压抑着兴奋的笑容。

“太太,”王妈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使命的郑重,她将托盘轻轻放在苏念手边的小茶几上,指着最上层那个小巧的、冒着丝丝热气的白瓷炖盅,“这是……这是先生他,亲自下厨,为您熬的红枣桂圆枸杞羹。”

王妈在说出“亲自下厨”这四个字时,语气加重,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精彩纷呈——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见证历史般的激动,还有一丝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带着欣慰和八卦意味的姨母笑。

而苏念,在清晰地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当头劈中!

“亲自……下厨?”

她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干涩,带着巨大的茫然和不可思议。那双本就大的杏眼瞬间睁圆,里面写满了加粗放大的、充满了震撼的疑问——离谱!!!

什么?!

厉星衍……

那个习惯了发号施令、连杯水都有人递到手上的商界帝王?

那个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仿佛与人间烟火气绝缘的矜贵大少爷?

他……竟然……亲自下厨?!钻进厨房?!为她……熬汤?!

这个世界是突然在她睡着的时候变得玄幻了吗?!还是她疼痛产生的幻觉尚未完全消退?!

这简直比听到周氏集团一夜破产的消息还要让她觉得惊悚和……荒谬!

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地从摇椅上弹起来。只能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带着审视和极度怀疑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白瓷炖盅,仿佛那里面盛的不是甜羹,而是什么能颠覆她认知的奇异物质。

“先生……他真是这么说的?”苏念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

“千真万确!”王妈用力点头,像是要增加可信度,“先生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最好的若羌红枣、莆田桂圆和宁夏枸杞,然后就让我们都出去了,一个人在厨房里待了快两个小时呢!还不让别人帮忙,就看着食谱,一点点弄的。”

王妈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念想象的大门。

她几乎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向来冷若冰霜、不可一世的男人,或许会围着一条与他矜贵身份格格不入的、甚至可能有点滑稽的深色围裙,一脸严肃地站在那个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宽敞厨房里。

他面前可能摊开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或许还是打印出来的养生食谱。他蹙着那双好看的眉,深邃的眼眸极其认真地研究着上面那些对他而言可能如同天书般的陌生词汇——“少许”、“适量”、“文火慢炖”……

然后,他会用他那双习惯了掌控全球经济脉搏、签署亿万合同的手,生涩而笨拙地,去清洗那些红色的枣、黄色的桂圆,一颗一颗地,或许还会因为去核而显得有些狼狈。他可能会对着砂锅的火候犹豫不决,可能会因为水加多了或少了一点而抿紧薄唇……

那个画面,充满了极致的违和感,冲击着她的认知。

却也……实实在在地,太戳人心。

苏念只觉得,自己那颗早已被她亲手冰封、层层加固的心脏,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却温热的、带着薄茧的大手,给极其轻柔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攥住了。

然后,一点一点地,收紧。

酸。

胀。

又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比抗拒去承认、去面对的,陌生的,让她心慌意乱的……甜。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又带着巨大困惑的姿态,从王妈手中接过了那个此刻重若千钧的骨瓷小碗。

碗里的羹汤色泽诱人,红枣和桂圆被熬得软烂,几乎融化在粘稠的汤汁里,几颗鲜红的枸杞点缀其间,散发着清甜温润的香气。

她拿起那个配套的、小巧的银质勺子,极其小心地舀了一勺,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试毒般的迟疑和郑重,缓缓送入了口中。

温热的、软糯的、清甜而不腻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绽放。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枣香、桂圆的甜香与枸杞淡淡的药香完美融合,顺滑地滑过喉咙,暖意随之扩散开来。

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好到让她鼻子发酸。

她一口一口,沉默地,将那一小碗羹汤喝完。整个过程,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王妈的表情,生怕泄露了自己眼底那无法控制的震动和混乱。

直到碗底空空,她才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耗费心力的任务,轻轻将碗放回托盘。

“太太,您感觉怎么样?先生这手艺……”王妈小心翼翼地问,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苏念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低低地、含糊地应了一声:“……还好。”

王妈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更深了些,收拾好托盘,又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花房。

花房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植物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苏念却再也无法平静。

她靠在摇椅里,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已经不再那么温暖、却依旧柔软的兔子暖水袋,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那些生机勃勃的植物上。

那个男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接二连三的、完全超出常理、颠覆他过往行为的举动,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目的?

是更高明的报复手段吗?用这种看似温柔的方式,让她放松警惕,陷入更深的陷阱?就像温水煮青蛙,等她察觉到危险时,早已无力逃脱。

如果真的是报复……那他这演技,未免也太过逼真,太过……舍得下本钱了。逼真到,连她这个自认对他充满警惕和恨意的人,都开始动摇,开始混乱,开始……快要分不清,哪些是他精心设计的假象,哪些,或许……可能……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真?

夕阳的光芒渐渐收敛,天色向晚,花房里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朦胧。

苏念坐在那里,如同一尊美丽的雕塑,心里却翻涌着比白天疼痛来时,更加汹涌、更加难以平息的惊涛骇浪。

她知道,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开始脱离她预设的轨道,朝着一个完全未知的、让她感到恐惧又隐隐有一丝期待的方向,悄然滑去。

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