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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整个下午,苏念都像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失却了魂魄的幽灵,在这座空旷、华丽、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巨大别墅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没有再回到那个被指定为“客房”的、充斥着临时感的卧室,也鼓不起勇气,再次推开那扇属于睿睿的、仿佛凝聚了所有童真与温暖的房门。

她更像是一个误入了他人私密领地的、内心充满怯懦的入侵者,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小心翼翼地去窥探、去触摸、去感受这个所谓的“家”里,每一寸不属于她的、却又与她息息相关的痕迹。

她赤着双脚,感受着脚下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传递来的阵阵寒意,从一楼的客厅,踱步到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餐厅,再到那个拥有着整面巨大落地窗、能将后花园那片绚烂而寂寞的玫瑰花海尽收眼底的阳光花房。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精致得如同杂志内页。

这里的每一样摆设,都昂贵得恰到好处,彰显着主人不凡的品味与财富。

这里的每一种气息,都清冷得……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窒息感。

所有的一切,都完美得像是一座被精心设计、毫无瑕疵、却也毫无生命力的、巨大的、豪华的样板间。

除了……

除了偶尔会出现在某些不经意的角落里的、那些极具生活气息的、明显属于一个小男孩的、未经雕琢的痕迹——

沙发的柔软缝隙里,不经意地塞着一只小小的、颜色有些褪旧的蓝色奥特曼玩偶,一只胳膊还倔强地翘在外面。

昂贵的三角钢琴光洁的琴键上,并非摆放着古典乐谱,而是一本才翻开了几页的、封面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儿童基础乐理书。

餐厅那把沉重的实木椅子下面,竟然还藏着半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偷藏起来、或许是为了躲避大人检查的,已经有些软化变形的巧克力饼干。

这些,都是属于睿睿的。

是那个,会用一双清澈得不染丝毫尘埃的眼睛怯怯看着她,会小心翼翼地、带着无尽卑微的期盼,用那软糯的声音叫她“妈妈”的,那个孩子留下的生命印记。

每发现一处这样稚拙而真实的痕迹,苏念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却又精准无比地捏了一下。

酸,胀,还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理解和定义的、细微而持久的刺痛。

她一遍又一遍地、近乎严厉地在心里告诫自己:苏念,清醒一点!保持你的理智!这所有的一切,眼前这看似温馨的假象,都是厉星衍精心布置的陷阱!这个孩子,就是他用来对付你的、最厉害也最不择手段的武器!你绝对、绝对不能有心软的时刻!

可是,那用理智筑起的堤坝,在情感的潮水那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汹涌不绝、无孔不入的冲击之下,早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茫然。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八年前的那个苏念,是明艳的,张扬的,是骄傲得如同烈日,是热烈得如同火焰。她的人生,就像一团毫无保留燃烧的烈火,爱得彻底,恨得也纯粹,黑白分明,从不拖泥带水。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一方看似奢华实则逼仄的天地里,像一只失去了方向的、惊慌失措的无头苍蝇,进退维谷,自我怀疑,自我拉扯,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这失去的八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故?

那个,嫁给了厉星衍,为他生下了孩子,和他共同生活了整整八年、在外人眼中是模范夫妻的,那个“苏念”,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在这段关系里,是快乐的吗?

她……感受到过幸福吗?

一个个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无解问号,像一座座沉重无比的大山,接连压在她的心上,让她感到呼吸艰难,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

或者说,她需要找到更多的、能够拼凑出那个“陌生”自己真实面貌的、确凿的证据。

无论是光鲜亮丽的,还是不堪入目的。

她都必须,亲手,把它们从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一点一点地、毫不留情地,全部挖掘出来!

带着这样一种近乎偏执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心情,苏念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二楼走廊的、另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这扇门,与她暂时栖身的、作为“客房”的那间卧室,正好处在走廊遥遥相对的两端。

一端,象征着她此刻被禁锢的、迷茫的现状,代表着这具无所适从的躯壳。

而另一端……

苏念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清晰地浮现出了,昨天,王妈在为她引路介绍时,脸上那副恭敬而又无比自然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的神情。

“太太,您的衣帽间,就在主卧的旁边,您所有的衣物和配饰都收在那里……”

衣帽间。

一个女人的衣帽间,往往像一面最诚实的镜子,毫无保留地映照出她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品味喜好,甚至……隐藏的性格侧面。

苏念的呼吸,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她的手,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缓缓地抬了起来,最终,落在了那冰冷坚硬的、带着精致繁复雕花的黄铜门把手上。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仿佛能在这寂静的走廊里产生回响。

一种强烈而清晰的预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她的全身。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扇看似普通的门背后,藏着的,或许将是比之前陈默展示的那些照片、视频、履历,都更具冲击力、更贴近真相核心的,“证据”。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指尖微微用力,向下按压。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的机括应声而开。

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近乎于叹息的、门轴转动的声音,那扇厚重的、质感极佳的实木房门,被她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沉重心情,缓缓地推开了。

然后,下一秒,苏念整个人,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彻底地、完全地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那双,在不久之前还充满了迷茫、挣扎与不确定的漂亮杏眼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全然的、巨大的空白,以及被眼前景象深深震撼后的失语。

这……

这里,是……

她的,衣帽间?

不,这哪里像是一个寻常意义上的衣帽间?

这分明,就是一家开设在巴黎蒙田大道或者纽约第五大道上的、最顶级的、只为极少数VIP客户服务的私人订制买手店!不,甚至比那更加奢华、更具规模!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面积目测至少超过一百五十平米的、极为开阔的巨大空间。

整个房间,采用了现代而开放式的流畅布局,视野毫无阻隔。

地面,铺着厚重柔软、脚感极佳的纯白色长绒地毯,踩在上面,悄无声息,仿佛踏足于一团团洁白而温暖的云朵之上。

头顶,是极具设计感的无主灯照明系统,只有一圈圈精心隐藏在悬浮吊顶里的、光线柔和的暖色调LED灯带,以及数十个可以精准控制角度与亮度的内嵌式磁吸射灯,将整个空间均匀而富有层次地笼罩在一种温暖、明亮却又毫不刺眼的完美光晕里,如同博物馆级的专业布光。

房间的正中央,如同岛屿般矗立着一张巨大而奢华的中央岛台。

岛台的台面,竟是一整块天然形成的、带着独特山水泼墨纹理的珍稀汉白玉,温润而有质感。台面之下,是一排排采用顶级天鹅绒作为内衬的、通透的超白玻璃抽屉。

透过那纤尘不染、晶莹剔透的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珠宝——璀璨的钻石、温润的珍珠、艳丽的宝石……还有各式名贵腕表、精致胸针、真丝方巾……

每一件,都静静地躺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闪烁着内敛而夺目的光芒,无声地诉说着其价值连城。

而围绕着这张气势恢宏的中央岛台的,是四面顶天立地、与墙体完美融为一体的巨大内嵌式陈列柜。

所有柜体都采用了高级的哑光白材质,质感温润。

柜门则是通透度极高、近乎于无形的超白钢化玻璃。

每一扇玻璃柜的内部,都安装了独立的、智能感应的隐藏式LED灯带。

当苏念带着震撼和迟疑,试探性地往前迈出一步时……

“唰”的一声轻响。

仿佛被她的到来所唤醒,整个空间里,所有的陈列柜灯带,都在同一瞬间,齐刷刷地、由近及远地亮了起来!

那一瞬间,苏念几乎被眼前这片骤然亮起的、流光溢彩、璀璨夺目的景象,晃得眼花缭乱,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左手边的整整一面墙,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包柜。

从Hermès的Birkin、Kelly等经典传奇款,到Chanel、Dior每一季的最新限量款,再到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需要极高配货才能拿到的顶级稀有皮收藏款……

各种颜色,各种皮质,各种尺寸,各种款式,几乎涵盖了所有一线奢侈品牌的标志性作品,应有尽有,如同一个微缩的奢侈品手袋博物馆。

它们就那样安静地、被精心陈列在恒温恒湿、确保最佳保存环境的玻璃柜里,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各自皮质特有的光泽,像是一件件值得被永久珍藏的艺术品。

右手边的整整一面墙,是同样规模浩大的鞋柜。

细跟高跟鞋、优雅的平底鞋、舒适的运动鞋、时髦的短靴、过膝的长靴……

密密麻麻,鳞次栉比,却又按照品牌、颜色、跟高、款式被整理得井然有序,一丝不苟。

那阵仗之壮观,品类之齐全,足以让任何一个对美丽鞋履有着深度执念的女人,在目睹的瞬间失声尖叫,心跳加速。

而正对着房门的那面最长的墙体,则毫无悬念地全部被规划为衣柜区。

春夏秋冬,按照季节被严格地区分开来。

晚礼服、日装常服、职业套装,按照穿着场合被严格地区分开来。

甚至,连颜色,都是按照从浅到深、从暖到冷的色系,如同光谱般依次排列,精准得令人发指。

这极致的秩序感和分类逻辑,恐怕连最资深的强迫症患者看了,都要忍不住直呼内行,叹为观止。

苏念就那样呆呆地、失神地站在原地,像一个不小心误入了爱丽丝奇幻仙境的梦游者,大脑一片空白,久久无法从这巨大的视觉冲击中回神。

她记忆里的自己,虽然也出生在还算富裕的苏家,从小也算是锦衣玉食,见识过不少世面。

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对奢侈品有着狂热追求和依赖的人。

她的衣柜里,更多的是一些设计感十足、凸显个性与创意的小众设计师品牌,或者,干脆就是她自己亲手设计、亲手画图、亲手挑选面料制作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孤品”。

她,是苏念。

是一个热衷于创造美、表达美,而不是简单地用名牌堆砌美、消费美的设计师。

可是,眼前这一切……

这满屋子几乎可以开博物馆的、行走的、象征着巨额财富与消费主义的奢侈品……

真的,是属于现在的、失去了八年记忆的她的吗?

苏念的喉咙不受控制地、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觉得一片干涩,仿佛连吞咽都变得困难。

她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迈开脚步,像一个即将踏入圣殿的、心情复杂的朝圣者,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面最具有“她”个人色彩的长排衣柜墙。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源自内心震颤的抖动,轻轻地抚上了那冰冷光滑的玻璃柜门。

然后,她清晰地看到了玻璃反射出的、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的那个女人,穿着一身最简单不过、甚至显得有些朴素的白色棉质连衣裙。

长发未加打理,随意地披散在瘦削的肩头。

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

眼神空洞,茫然,深处还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惊惶与无措。

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得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海难、侥幸生还却失去了所有同伴的幸存者。

这副模样,与眼前这满屋子极致精致、华美、井井有条的景象,形成了何其荒诞、何其尖锐、何其讽刺的对比!

苏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这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高级面料和皮革的、淡淡的气味。再睁开时,眼底那片被震撼带来的空白,终于被一抹强行凝聚起来的、带着痛楚的清明与决绝所取代。

她,是来这里寻找答案的,是来揭开谜底的。

而不是来这里,对着这命运的荒唐安排,发出无力感叹的。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开始仔细地扫过衣柜里的每一件衣物,最终,落在了衣柜的最左侧区域。

那里挂着的,是一些风格上还让她感到几分熟悉、带有她记忆中影子的衣服。

颜色大多鲜亮、明快,充满了活力。

款式也充满了各种大胆、前卫的设计元素——不对称的剪裁,夸张的立体廓形,以及各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抽象或具象印花。

苏念甚至,在其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件她记忆里非常、非常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充满感情的鹅黄色吊带长裙。

那是她在大三那年,为了参加学院年度设计大赛,熬了好几个通宵,亲手为自己设计、打版、选料、缝制完成的参赛作品。

后来,那条裙子不负众望,为她赢得了一等奖。

她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她穿着这条自己亲手创造的“战袍”,站在灯光璀璨的领奖台上,内心充满了创作被认可的喜悦和年少成名的意气风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自己脚下。

而厉星衍,当时就坐在评委席的第一排。

他看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她所熟悉的那种、让她如芒在背的嘲讽,与毫不掩饰的不屑。

想到这里,苏念的心,又是一阵猝不及防的、尖锐的刺痛,仿佛被一根细小的冰锥刺穿。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在身侧悄然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然后,她的目光,顺着衣柜的轨道,如同翻阅时间的编年史,缓缓地往右边移动。

渐渐地,她清晰地观察到,衣服的整体风格,开始发生了微妙而持续的变化。

那些曾经标志着她个性的、张扬的、热烈的、充满实验性的设计元素,在一点一点地、不可逆转地减少、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的、沉静的、优雅的,偏向于成熟稳重的风格。

衣服的颜色,从高饱和度的、冲击力强的亮色系,逐渐过渡到了更加柔和、高级、不张扬的莫兰迪色系,饱和度降低,质感提升。

衣服的材质,也从挺括有型的棉麻、丹宁,逐渐变成了更加亲肤、柔软、凸显女性柔美气质的上乘真丝、重磅缎面、以及细腻温暖的山羊绒。

而当她的目光,最终移动到衣柜的最右侧,也就是代表着“最近”时间的区域时……

那里挂着的衣服,已经完全蜕变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成熟干练的风格。

剪裁极致利落,线条流畅如书法。

质感高级,注重面料本身的肌理与光泽。

颜色,几乎只剩下了最经典、最不易出错的黑、白、灰、以及偶尔作为点睛之笔的驼色与宝蓝色。

那是一种,充满了独立力量感的、大女人的美。

自信,从容,优雅,专业,同时,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与疏离。

这……

这些,也是“她”吗?

也是在这八年时间里,逐渐演变而成的“苏念”吗?

苏念彻底地愣住了,大脑再次陷入一片混乱的空白。

她完全无法将衣柜最右边这些充满了精英气质、仿佛掌控着某个商业帝国的职业女性的衣橱,和记忆里那个永远像一团不受控制的火焰、追求艺术与自我的自己,联系在一起。

她的目光,最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定格在了其中一条黑色的、设计极其简约的挂脖式真丝连衣裙上。

那条裙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蕾丝或者印花。

却,仅仅凭借着它那如同第二层皮肤般、无比丝滑垂坠的顶级质感,和那仿佛经过无数次计算、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立体剪裁,就足以在瞬间抓住所有人的眼球,散发出一种低调而强大的气场。

苏念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不受理智控制地伸出手,轻轻拉开了那扇冰冷的、沉重的玻璃柜门。

一股混合着真丝特有的微凉触感和高级衣物护理剂淡淡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条黑色的连衣裙。

指尖,传来一片冰凉、顺滑、如同抚摸夜色 itself 的绝妙触感。

就像是,不小心触碰到了一片最幽深、最寂静、暗流涌动的午夜湖面。

她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探究的欲望,将那条裙子从精致的衣架上取了下来。

然后,她转身,走到了衣帽间尽头那面巨大的、边框极简的落地穿衣镜前。

她将那条黑色的、沉甸甸的(不仅是重量,更是其象征意义)连衣裙,缓缓地举到自己的身前,在镜子前,认真地比照了一下。

镜子里,那个穿着朴素白色连衣裙、脸色苍白、眼神惶惑不安的女人,瞬间就被那条充满了极致高级感与神秘力量的黑色裙影所覆盖、所吞噬了。

那是一种,与她此刻状态截然不同的、仿佛属于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气质。

白色的她,脆弱,迷茫,像一只在迷雾中迷失了方向、瑟瑟发抖的羔羊,充满了不确定性与易碎感。

而黑色的、镜子里的那个、被裙子的影子所勾勒出的想象中的她,却是强大的,笃定的,是运筹帷幄、掌控着自己人生的女王,冷静而充满力量。

苏念看着镜子里这诡异而分裂的对比,眼神一阵剧烈的恍惚,思绪再次被搅乱。

这失去的八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人生际遇和心路历程,让她从一个骄傲热烈、充满艺术气息的少女,蜕变成了这样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全然陌生的、成熟的、优雅的、同时也似乎更加复杂难懂的……女人?

而在这个漫长而关键的蜕变过程中……

厉星衍,他,又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是冷眼的旁观者?是沉默的见证者?

还是……是亲手将她塑造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最关键的操控者?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性,苏念的后背瞬间窜起了一股冰冷的、带着恐惧意味的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手猛地一抖,指尖一松,那条丝滑如水的黑色连衣裙,便从她的掌控中滑落,悄无声息地、带着一丝颓败的美感,坠落在了脚下那厚重的、纯白色的长绒地毯上。

像一只,骤然被折断了翅膀的、失去了飞翔能力的黑天鹅,陨落于雪地。

苏念的目光,带着一丝慌乱,从地上那条刺眼的黑色连衣裙上移开,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穿衣镜旁边,一个独立的、内部打着柔和灯光的玻璃展示柜上。

那个展示柜,风格与其他柜体一致,但里面没有摆放任何闪亮的珠宝或者昂贵的包包。

而是,安安静静地、庄重地陈列着几个造型各异、但都设计感十足、质感厚重的奖杯和奖牌。

苏念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再次屏住。

她缓缓地、几乎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前去,近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那冰冷的、一尘不染的玻璃柜门上,仿佛要确认那上面刻着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她看清了。

那几个奖杯和奖牌,无一例外,全都是与服装设计相关的、在行业内极具分量的奖项。

有国内权威的时装设计大赛金奖,也有国际知名的设计奖项。

其中,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的那个造型最为独特、像是一把抽象化的、完全由金色金属锻造而成的、正在剪开布料的巨大剪刀的奖杯……

苏念,认得它!

那是,被誉为国际时尚界“奥斯卡”、全球设计师终极梦想之一的——金剪刀设计大奖(The Golden Scissors Award)!

是全世界所有服装设计师都梦寐以求、代表着无上荣耀与业界最高肯定的巅峰荣誉!

而在那个金光闪闪、分量感十足的奖杯底座上……

用优雅而隽秀的国际通用花体字,清清楚楚地、深深地镌刻着一个名字——

**Su Nian。**

苏念。

是她的,名字!毫无疑问!

苏念的大脑,“嗡”的一声巨响,像是瞬间有无数颗威力巨大的烟花在里面同时炸开,将她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认知,都炸得粉碎,只剩下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漫天飞舞的碎片!

她,得奖了?

而且,得的还是设计界至高无上的金剪刀大奖?

这……

这怎么可能?!

她最后的、清晰的记忆,还固执地停留在大三那年,她获得学院年度设计大赛一等奖的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从一个校园级别的、带有鼓励性质的小奖,到站上世界时尚之巅、接受全球瞩目的行业最高奖项……

这中间隔着的,是无数才华横溢的设计师穷尽一生心血、披荆斩棘也难以逾越的、如同天堑般的巨大鸿沟!

而她,苏念,竟然在失去记忆的这八年里,做到了?

不仅做到了,还将这象征着巅峰荣誉的奖杯,捧回了家?

苏念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无情地颠覆了,然后又被一只无形的大脚狠狠地碾碎,连一点残渣都不剩。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这八年里,是一个被厉星衍用婚姻囚禁起来的、失去了自由、梦想和自我的、可怜又可悲的金丝雀。

她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才华,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失去了独立的人格,成为依附于他的、没有灵魂的附属品。

可是,眼前这几个沉甸甸的、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荣耀光芒的奖杯,却像是在用一种最响亮、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无声地、狠狠地嘲笑着她的自以为是和先入为主的偏见。

苏念,你错了。

大错特错。

你,非但没有失去你视若生命的梦想。

你,甚至还在你所热爱的领域,攀登上了你曾经连仰望都觉得脖子会酸的、那座最高的、最险峻的山巅!

你取得了世俗意义上巨大的、令人瞩目的成功!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真的获得了如此辉煌的、足以让任何设计师自豪一生的成就……

那她,为什么还会和厉星衍这样一个、她记忆深处根植着深刻恨意的男人,纠缠在一起,甚至共同生活了八年,还育有一个孩子?

以她可能达到的地位、名望和能力,她完全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更独立、更广阔、更自由的天地!

她,根本,就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一个男人!哪怕是强大如厉星衍!

除非……

除非,眼前的这一切辉煌,这令人艳羡的成功,根本就不是她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

或者说……

这一切令人瞩目的成就本身,就是厉星衍为了某种目的,为她量身打造的、另一个更加华丽、更加坚固、也更加难以挣脱的——黄金牢笼!

他,或许,用某种方式,毁掉了她曾经拥有过的、刻骨铭心的爱情(或者她所以为的爱情)。

然后,又,亲手,如同施舍般,给了她一个无数人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事业上的巨大成功和顶峰荣耀。

他用这种看似慷慨、实则残忍的方式,告诉她:苏念,你看,没有了那个男人(周子琛),你反而在我的“帮助”下,过得更好,站得更高了。而这一切,都是我赐予你的。所以,你,只能,是我的所有物。你的光芒,必须由我来定义,也必须为我所有。

这个可怕的、带着强烈控制欲和扭曲意味的念头,一旦如同毒蛇般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冒了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驱散不掉了。

它像一株最恶毒、生命力最顽强的藤蔓,在苏念混乱的心田里疯狂地滋生、蔓延,带着冰冷的刺,瞬间就将她那颗本就脆弱不堪、布满裂痕的心脏,给缠绕得密不透风,几乎要停止跳动。

苏念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身上那条纯白色的连衣裙还要苍白,毫无人色。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晃動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险些直接软倒在地。

她及时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扶住了旁边那冰冷坚硬的玻璃展示柜,冰凉的触感刺入掌心,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倒下。

指尖,传来一片刺骨的冰冷。

那冰冷,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魔力,顺着她的指尖神经,一路急速蔓延,毫无阻碍地抵达了她狂跳不止的心脏。

让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如坠冰窟,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寒意彻底包裹。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再一次,望向那面巨大的、诚实的穿衣镜。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深不见底的迷茫,以及一种濒临崩溃的、剧烈的挣扎。

她,像一只美丽而脆弱、色彩斑斓的蝴蝶,被一张无形却又无比坚韧的、由那个叫做厉星衍的男人,用财富、权力、情感和孩子,精心编织的、巨大的、看似温柔的、实则冷酷的天罗地网,牢牢地困在了中央。

无论她如何拼命地、不甘地扇动翅膀,挣扎求存,似乎都无法挣脱那无处不在的、粘稠的束缚。

“我是谁……”

苏念,缓缓地张开失去了血色的嘴唇,用一种近乎于破碎气声的、微不可闻的声音,对着镜子里那个眼神空洞、全然陌生的自己,再次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让她痛苦不堪的问题。

“这八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旷、华丽、如同宫殿般的衣帽间里,寂静无声,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绝望的提问。

只有,那满屋子的、数不尽的华衣美服,琳琅满目的璀璨珠宝,精致昂贵的高跟鞋包,以及那几个闪耀着冰冷荣耀光芒的奖杯奖牌,在头顶柔和而专业的灯光照射下,静静地反射着奢华却毫无温度的光芒。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幅盛大、辉煌、却也极致荒凉的背景板,沉默地上演着一出关于迷失、记忆与身份的巨大默剧。

而苏念,就是这出剧里,唯一一个,找不到自己台词和位置的、孤独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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