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嫂被清算的消息，像一阵夹着冰雹的寒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晋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还存着几分轻视和观望心态的下人们，彻底收起了所有的小心思。他们走路时脚步轻了，说话时声音低了，做事时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整个王府的氛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拧紧了发条，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效而肃穆。
清秋苑，也不再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废院。一大早，便有各处的管事嬷嬷排着队，手持簿册，前来回事。
云苏并没有急于处理所有事务，她只挑了最核心的几项，其余的，则让灵儿代为记录，言明会逐一审阅。她的从容与镇定，让那些原本还想看她手忙脚乱出洋相的人，心中愈发敬畏。
然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巳时刚过，王府的大管家王忠，便亲自来到了清秋苑。
王忠年近五十，身材微胖，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和气的笑容，是府里的老资格。他曾是萧珏母亲身边的老人，深得萧珏信任。可以说，在云莞儿掌权之前，他才是这王府后宅真正的无冕之王。
“老奴给王妃请安。”王忠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没有丝毫倨傲之色。
“王管家不必多礼，请坐。”云苏赐了座，亲自为他倒了杯茶。
王忠受宠若惊地接过，却不敢真的坐实，只欠着半个身子，脸上堆满了愁容。
“王妃，老奴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万分棘手的事，要向您禀报。”
“哦？说来听听。”云苏不动声色。
王忠叹了口气，面露难色道：“王妃有所不知。府里平日采买米粮布匹炭火的几家老主顾，今日一早，竟不约而同地派人来说，或是东家染病，或是货物被劫，总之，都无法再向王府供货了。”
“更麻烦的是，老奴派人去城中其他商铺询问，他们也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肯接我们王府的生意。眼看就要入冬，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若是没了米粮炭火，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说得声情并茂，仿佛忧心如焚。
灵儿站在一旁，听得心头一紧。她再傻也明白，这绝不是巧合，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想给王妃一个下马威。
这手段，比云莞儿的拙劣陷害要高明得多，也阴狠得多。它直接扼住了王府的命脉。
若是处理不好，不出三日，府里就要断粮。到那时，不用王爷开口，光是下人们的怨声载道，就足以让王妃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土崩瓦解。
“王管家为了府中事务，真是煞费苦心。”云苏听完，脸上却毫无波澜，甚至还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只是，本妃有些好奇。这几家商铺，与王府合作多年，为何会如此齐心，说不供货就不供货了？”
王忠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嘴上却愈发恭敬：“老奴也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是王妃昨日处置了刘贵嫂，手段太过……凌厉，吓着他们了。这些商贾，都是些胆小怕事之辈。”
他巧妙地将责任推到了云苏身上。
云苏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机锋，只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本妃昨日确实是操之过急了。”
她竟像是认了错。
王忠心中暗喜，以为这个年轻的王妃终究还是嫩了点，被他三言两语就唬住了。
他正准备顺势再进言几句，让她知难而退，将权力交还出来，却听云苏话锋一转。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既然这些老主顾不肯合作，那我们便换新的就是了。”
王忠一愣，随即心中冷笑。他早已打点好京中所有的大商铺，量她一个被禁足两年的妇人，能找到什么门路？
“王妃说的是。只是这京城里，有能力为王府供货的，也就那么几家。如今他们……”
“谁说一定要找大商铺？”云苏打断了他，从手边拿起几张纸，递了过去，“王管家，你看看这个。”
王忠疑惑地接过，低头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那几张纸上，清清楚楚地罗列着七八家商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地址，主营货物，和详细的报价。
最让他心惊的是，这些商铺，他一个都不认识。它们似乎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小店铺。
而更让他胆寒的是，纸上罗列的货物报价，竟比他平日里采买的价格，低了足足三到四成。
“这……这是？”王忠的声音有些发颤。
“这是我昨夜整理账目时，发现的一些有趣的东西。”云苏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像一把重锤敲在王忠心上，“我发现，在三年前，王府的供应商并非如今这几家。那时候，府中的开支比现在要少得多。而这几张纸上的，便是我从旧账册里找出来的，曾经与王府有过往来的商家。”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我很好奇，这些物美价廉的商家，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就从王府的供应商名单里消失了呢？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几家价格昂贵，还时常以次充好的铺子。王管家，你在王府多年，想必知道其中缘由吧？”
王忠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如何能不知道。
那些老实的商家，正是被他联合如今这几家供应商，用各种手段给排挤出去的。而他，则从那些新供应商的虚高报价中，抽取了巨额的回扣。
这些事，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竟被云苏从几本陈年旧账里，翻了个底朝天。
这个女人，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她难道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吗？
“老……老奴不知。”王忠嘴硬道，“这……这都是前任管家经手的事，老奴接手时，已经是如此了。”
“是吗？”云苏笑了笑，那笑容在王忠看来，比数九寒冬的冰雪还要冷，“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已经派人去请这几家商铺的掌柜了。算算时辰，应该也快到了。到时候，我们当面对质，想必就能水落石出。”
话音刚落，灵儿便从门外走了进来，福身道：“王妃，您要请的人，都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王忠的身体，猛地一晃，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完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云苏根本不是在跟他商量，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布好了局，只等他自己钻进来。
釜底抽薪。
她这一招，不仅解决了眼前的断供危机，更是直接瓦解了他经营多年的利益网络，将他的命脉，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王管家，”云苏站起身，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自己说，还是我让他们进来说？”
王忠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给了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人。
“噗通”一声，他双膝跪地，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老奴……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