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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十天后,商队出发。

清晨,云河镇东门外,孙其德的车队排成一条长龙。二十辆大车,装满了货物——灵药、法器、丹药、还有一些方寒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每辆车都用厚实的油布盖着,油布是上好的桐油布,防水防火,上面画着云商会的标记,一朵云,一个金元宝,金线绣的,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方寒站在队伍最前面,穿一身孙其德给的护卫服——黑色劲装,布料是棉麻混纺,结实耐磨,腰间挂着把短刀。刀是凡铁打的,不是法器,但够锋利,刀鞘是牛皮的,磨得发亮,也够沉手,握在手里有分量。

他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这十天,他每天服用孙其德提供的疗伤药,那药是上好的金创药,一盒就值十两银子,又修炼《铁骨淬体诀》,身体恢复得很快,伤口结痂脱落,新肉长出来,虽然还有些嫩红,但已经不影响行动。

不,不只是恢复。

是变强了。

那天吸收的妖力,虽然让他痛苦万分,七窍流血,浑身抽搐,像要死了一样。但那些妖力被玉佩引导后,淤积在肌肉和骨骼中,像养料浸润进土壤,让他的身体强度提升了一大截。现在,他能感觉到体内有股潜藏的力量,像沉睡的野兽,随时可能醒来,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淬体境,中期。

距离通脉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不急,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功要一天一天练。

“方小兄弟,准备好了吗?”

孙其德走过来,笑容满面,脸上的横肉堆成一团。他穿一身锦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绣着金线,价值不菲,头戴玉冠,冠上镶着颗猫眼石,在阳光下泛着幽绿的光,腰间挂着个钱袋,钱袋是绸缎的,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多少银子,走路的时候叮当作响,像摇铃铛。

“准备好了,”方寒说。

“那就出发吧,”孙其德一挥手,手上的玉扳指闪着光,”三千里路,半个月到苍龙城!”

车队缓缓启动,车轮碾在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赶车的是些普通人,都是孙其德商会的老人,有的赶了十几年车,熟得闭着眼睛都能把车赶到苍龙城。护卫有十二个,都是修士,清一色的炼气境,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腰间挂着剑,看起来训练有素。领头的副队长叫钱虎,炼气境九层,距离通脉境只差一步,就差一个契机,一次顿悟。

钱虎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满脸络腮胡,胡子又黑又硬,像钢针,眼神凶狠,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他看方寒的眼神很不善——一个毛头小子,十六岁,才淬体境中期,凭什么能和孙老板平起平坐?凭什么能走在队伍最前面?

但孙其德发话了,他不敢多说什么。老板的话,就是命令。

车队出了城门,上了官道。

官道很宽,青石板铺的,能并行五辆马车,两旁种着柳树,树干粗大,要两个人才能合抱。现在是冬天,柳树光秃秃的,只剩枯枝,像一只只骷髅的手,在风中发出咔嚓的响声,听起来有些瘆人。

方寒走在队伍最前面,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眼神锐利,不放过任何细节。

父亲教过他,走山路要看三处——树梢、路旁、还有远方的山脊。

树梢有鸟,说明没有大型野兽,野兽来了,鸟会先飞走。

路旁有脚印,说明有人走过,人多的地方,野兽就少。

远方的山脊有炊烟,说明有村落,有村落就有人烟,就有活路。

这些细节,能救命。父亲用二十年的猎户经验,总结出来的规律,刻进了方寒的骨子里。

队伍走了半天,平安无事。天空很蓝,云很白,偶尔有几只鹰在天上盘旋,发出啾啾的叫声。

傍晚时分,车队在一处驿站停下。

驿站很小,只有十几间房,但很干净,院子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姓李,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见到孙其德,笑得满脸褶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孙老板,又来了?”

“李老哥,老规矩,十二间房,”孙其德扔了个银锭子过去,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闪着白光。

“得嘞!”

李老头接住银子,动作很灵活,一点不像六十岁的人。他咬了一口,牙齿在银子上留下一道印记,确认是真的,笑得更开心了,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来。

方寒被分到一间小房。

房间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别的什么都没有。但对方寒来说,这已经很好了——至少有床,有屋顶,不用露宿野外,不用担心半夜被野兽叼走。

墙上挂着一盏油灯,灯芯很短,油也不多,火光摇曳,像要熄灭,把房间照得昏黄。窗外能听见风声,树枝在风中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还有远处传来的狼嚎,悠长凄厉,听起来离得不远。

方寒脱下护卫服,露出精瘦的上身。皮肤上有很多伤疤——有被狼爪抓的,三道平行的爪痕,深可见骨,已经愈合但留下了凸起的疤痕;有被刀剑砍的,横七竖八,像蜘蛛网;还有被荆棘划的,细细密密,像纹身。每一道疤痕,都是一次死里逃生,都是一个故事。

他坐在床上,床板很硬,坐下去发出吱呀的响声,开始修炼《铁骨淬体诀》。

这是一门很基础的淬体功法,核心就是用灵气淬炼骨骼,让骨头变得坚硬如铁,能抗刀剑,能挡箭矢。虽然简单,但很实用,是黄级下品功法中的精品。

方寒盘腿坐好,双手结印,手指交叠,拇指相抵,开始引导体内的灵气。

灵气很少,只有一缕,像一根细线,在经脉里缓缓流动,流动的路径按照《铁骨淬体诀》的心法口诀。这是他吸收狼群妖力后,体内残留的一点灵气,经过玉佩的过滤,变得温和,不再狂暴。

他按照功法心诀,把灵气引导到双臂的骨骼中,一点一点,像渗透,像浸润。

灵气渗入骨髓,发出滋滋的响声,像在淬火,像烧红的铁泡进水里。

疼。

那种疼,像无数蚂蚁在啃噬骨头,从骨髓深处传来,钻心刺骨,直达大脑。方寒的额头青筋暴起,像蚯蚓在爬,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膝盖上,打湿了裤子。

但这种疼,比起反噬体暴走的疼,不值一提。

反噬体暴走时,是灵魂被撕裂的疼,是意识被吞噬的疼,是生不如死的疼,是恨不得拿刀把自己捅死的疼。相比之下,淬体的疼,只是皮肉之苦,只是小儿科。

方寒咬牙坚持,一遍又一遍地淬炼,额头的青筋越来越粗,汗水越流越多。

他能感觉到,双臂的骨骼在缓慢地变化。原本略显脆弱的骨头,在灵气的淬炼下,变得更加坚硬,像生铁在千锤百炼后变成精钢,骨质密度在增加,骨髓在变得更加精纯,从红色变成金色,杂质被排出体外,从毛孔渗出来,像黑色的泥。

这个过程很慢,也很痛苦。

但方寒不在乎。

他早就习惯了痛苦。

对他来说,痛苦就是修炼的一部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就像吃饭一样平常。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敲响。

咚咚咚。

三声,很轻,很有节奏,不像是恶意。

方寒睁开眼睛,擦去额头的汗,警惕地看向门口:”谁?”

“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

熟悉到让方寒心脏猛地一跳。

方寒愣了一下,起身打开门——

门外站着苏明。

还是那张笑脸,还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星星。但比四年前成熟了一些,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轮廓变得分明,下巴更尖了,个子也高了,比方寒还高了半头,肩膀也宽了,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少年。他穿一身青衫,料子是棉布的,洗得很干净,没有补丁,腰间挂着把剑,剑鞘上刻着”苏”字,字是用金线勾的边。

“哥们儿,”苏明咧嘴笑,笑容很灿烂,露出一口白牙,”又见面了。”

方寒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苏明。

四年没见的苏明。

当年给了他两个馒头,救了他一命的苏明。

那张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但又不太一样了。少年的稚嫩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成熟和沧桑。眼角有淡淡的疲惫,像是经常熬夜,但眼神依然清澈,依然带着那种天生的乐观,像永远不会被生活打倒。

“你…你怎么在这?”方寒问,声音有些沙哑,像生锈的刀。

“跟着商队啊,”苏明说,耸耸肩,”我现在是青云宗外门弟子,接了个护送任务,刚好和你们同路。真是巧,你说是不是缘分?”

他打量着方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变了好多…长高了,也壮了。肩膀比以前宽了一倍,眼神也…”

苏明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他想说,方寒的眼神变了。

四年前,方寒的眼睛里还有童真,还有惊恐,还有对世界的不解,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无助又可怜。

现在,那双眼睛里只有冷静,只有警惕,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像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老兵。

那是杀过人的眼神。

那是在死亡边缘走过很多次的眼神。

那是把命豁出去的眼神。

“你也是,”方寒说,嘴角扯出一丝笑,”个子高了,也精神了。看起来,青云宗的日子过得不错。”

苏明苦笑:”不错?你是没见过外门弟子的日子。”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打拳、站桩、跑圈,跑到吐;晚上还要值夜,守着灵田,防着妖兽和小偷;吃的是最差的伙食,窝头、咸菜、稀粥,肉?一个月能吃一次就不错了;住的是最破的房间,十几个人挤一间,打呼的、说梦话的、磨牙的,吵得睡不着。”

“稍微犯点错,就要被罚去打扫灵田,那灵田有上百亩,扫一遍要一整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或者去后山挑水,一趟十里山路,一天要挑二十趟,肩膀磨得全是血泡。”

“不过,”他笑了,笑容有些苦涩,但眼神依然坚定,”总比逃命强。至少不用担心半夜被人追杀,至少每天都能活着看到太阳。”

两人沉默了片刻。

空气中有种微妙的紧张感,像两个久别重逢的人,有太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像河水堵在堤坝后面,快要溢出来。

苏明突然笑了:”站在门口干什么?不请我进去坐坐?还是说,房间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方寒让开身,苏明走进房间,随手关上门,还插上了门栓。

他在椅子上坐下,椅子发出吱呀的响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个馒头,还冒着热气,散发着麦香。

“吃了吗?”苏明把一个馒头递给方寒。

方寒接过,没有立刻吃,而是看着苏明,眼神有些复杂:”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苏明说,咬了一口馒头,嚼得很香,”当年在山里,我给了你两个馒头。你吃得那叫一个香,三两口就干掉了,连手上的面渣都舔干净。”

“我就想,这小子肯定饿坏了,多久没吃过白面馒头了。”

“所以这四年,每次想起你,我都会买两个馒头,一个自己吃,一个留着,想着哪天遇到你了,就给你。”

方寒握着馒头,喉咙有些发紧,鼻子有些发酸。

馒头还是热的,温度透过手掌传到心里。

“这四年,”苏明咬了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说,嘴里塞得满满的,”你去哪了?我以为你会和我一起去青云宗,可我进了外门,再也没见过你。我还以为你…以为你出事了。”

“我…”方寒犹豫了一下,”我没去青云宗。”

苏明愣住,馒头掉在桌上,摔成两半:”没去?为什么?那你这四年去哪了?”

“我跟着林向北,在云河镇待了四年,”方寒平静地说,”因为我是反噬体,不能进宗门。”

苏明沉默了,沉默得很久,久到方寒以为他要说些难听的话。

但他没有。

他只是放下馒头,看着方寒,眼神很认真,很诚恳:”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方寒一惊:”你猜到了?”

“废话,当年在山里,你一拳打死苏家的黑衣人,那黑衣人可是炼气五层,掌心都凝聚出灵气了,”苏明说,”我又不傻,当然觉得不对劲。而且,你那三尺领域,太明显了——黑衣人靠近你,灵气就消失了,那不就是传说中的…”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反噬体的特征?”

“虽然我当时不太确定,但这四年我查过很多古籍,越查越觉得像。”

“现在你亲口说了,我反而放心了——至少你不是瞒着我。”

方寒戒备地看着他,身体微微紧绷,随时准备动手:”你不怕?”

“怕啊,”苏明说,很坦率,”当然怕。谁不怕反噬体?那可是会吞噬灵气的怪物,走到哪里都是禁忌,都是灾难。”

“但怕归怕,朋友归朋友。”

“你救过我的命,当年那三个黑衣人,要不是你,我早就被抓回苏家,要么被废掉修为,要么被囚禁一辈子。你救了我,我欠你的。”

“而且,”他笑了,笑容很真诚,”我家少主说过,越是被人厌恶的,越有可能是珍宝。人人都骂的,不一定是坏东西;人人都夸的,不一定是好东西。”

“反噬体又怎样?只要你不吃人,不吞噬无辜,我就不怕。”

方寒看着他,心中有些触动,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四年,他遇到过很多人。

有的厌恶他,像看垃圾;有的畏惧他,像见鬼;有的想利用他,像用工具;有的想杀他,像除害虫。

只有苏明,还是当年那个样子。

坦率,真诚,没有半点虚伪,也没有半点做作。

“谢谢,”方寒说,声音有些哽咽。

“谢什么,”苏明摆摆手,咧嘴笑,”咱俩谁跟谁?两个馒头的交情,一辈子的兄弟。”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方寒,这四年,我一直想找到你,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还恨我吗?”

方寒愣住:”恨你?为什么恨你?”

“当年在山里,追杀我的那些黑衣人,是苏家的人,”苏明说,声音有些苦涩,眼神有些暗淡,”虽然我也是被追杀的,但我姓苏…和他们是一家,流着同样的血。”

“我怕你因此恨我,恨屋及乌,觉得我也是坏人。”

方寒摇头:”我不恨你。”

“真的?”苏明抬起头,眼中有光。

“真的,”方寒认真地说,”恩怨分明。他们追杀你,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你救过我,是你的恩,这是我欠你的。”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苏明松了口气,笑了,笑得很开心:”那就好。我怕了四年,终于放心了。”

他拍了拍方寒的肩膀,力气很大,拍得方寒肩膀生疼:”哥们儿,这四年你过得怎么样?”

方寒沉默了片刻,简单地说了这四年的经历——跟着林向北在云河镇学习拳法,前些天出山被血牙狼群袭击,遇到孙其德相救,现在护送商队去苍龙城。

他没说父亲的死,也没说回寒石村的事,也没说玉佩开启拙拳谱的事。

有些事,不能说。

说了,就是把自己的底牌亮给别人看。

苏明听完,叹了口气:”你比我苦多了。”

“我这四年,虽然在青云宗也受了不少欺负,被师兄打,被执事骂,被罚去干苦力,但至少吃得饱,睡得暖,不用担心饿死冻死。”

“你呢?一个人在外面,又是反噬体,得多难?”

“还好,”方寒说,”活下来了。”

“活下来就好,”苏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活着,就有希望。”

“你呢?”方寒问,”你现在怎么样?”

“还行吧,”苏明说,”炼气境七层,在外门算中等偏上。我哥是内门弟子,通脉境后期,偶尔会照顾我一下,给我点丹药,教我点功法。”

“不过,”他苦笑,”苏家一直在找我。他们想把我抓回去,逼我哥退出青云宗,回家族继承家业,做苏家的棋子。”

“所以我一直躲着,不敢露面,不敢用真名接任务。这次也是用的假名,叫刘三。”

方寒看着他:”需要帮忙吗?”

“不用,”苏明摇头,”我哥已经想办法了。他说,再过几年,等他突破金丹境,成为青云宗长老,苏家就不敢动我了。到时候,我就自由了。”

“金丹境…”方寒喃喃自语。

那是多么遥远的境界。

炼气、通脉、筑基、金丹,每一个大境界都有天堑,能突破的万中无一。

他现在只是淬体境中期,连通脉境都没到,连门槛都没摸到。

“对了,”苏明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变得严肃,”这次去苍龙城,你小心点。”

“怎么?”

“路上不太平,”苏明压低声音,”最近黑风山脉一带,山贼很猖獗。而且,听说有别的商会在盯着孙其德的货,想半路劫了。”

“孙其德这次运的,是一批极品灵药,百年血参、千年何首乌、还有几株灵芝王,价值十万灵石。很多人都眼红,都想分一杯羹。”

方寒皱眉:”十万灵石?”

“对,”苏明点头,”十万灵石,都够买一座小城了。所以这趟差事,不好做,很危险。”

“我会小心的,”方寒说。

“那我也帮你,”苏明说,拍着胸脯,”反正咱俩顺路,一起走,相互有个照应。”

“不用,你有你的任务。”

“我的任务就是护送商队啊,”苏明笑了,”帮你就是帮我自己。而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对不对?”

两人相视一笑。

窗外,夜色渐深,驿站里传来护卫们的喧哗声和酒香,还有赌博的声音,骰子在碗里滚动,啪啪作响。

苏明站起来:”行了,我回去了。明天还要赶路,得养好精神。”

“嗯。”

苏明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方寒,这四年,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

“谢谢你当年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不客气。”

“还有,”苏明认真地说,眼神无比诚恳,”不管你是不是反噬体,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在我眼里,你都是我兄弟。”

“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就算拼了命,我也帮。这是我苏明的承诺。”

说完,他推门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方寒站在原地,看着关上的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暖得想哭。

兄弟。

这四年,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他。

不是怪物,不是反噬体,不是禁忌,不是垃圾。

而是——兄弟。

两个简单的字,却重如千钧。

方寒握紧拳头,低声说:”苏明,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我保证。”

“谁敢动你,我就杀谁。”

第二天,车队继续上路。

苏明骑着马,和方寒并排走在队伍前面。马是青云宗配给的,不是什么好马,但也算健壮,四蹄有力,能日行百里。

“前面就是黑风山脉了,”苏明指着远处的山峦,山峰连绵,像巨龙的脊背,”最危险的一段路。”

“山里有妖兽,也有山贼。”

“妖兽还好说,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一般不会攻击商队。山贼才麻烦,他们专门盯着商队,见货就抢,见人就杀。”

方寒看着远处的山,眼神凝重。

黑风山脉,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的家乡,也是他的噩梦。

母亲死在那里,尸体被火化,骨灰撒在雪地里。

父亲也死在那里,尸体被野狗吃掉,连骨头都不剩。

现在,他又要回去了。

“方寒,”苏明突然说,声音有些飘渺,”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反噬体能活到最后吗?”

方寒看着他。

苏明的眼神很认真,没有半点玩笑,像是在问一个哲学问题。

“我不知道,”方寒说,”但我想试试。”

“如果失败了呢?”

“那就死。”

“死了呢?”

“死了就死了,至少试过,至少不后悔。”

苏明沉默了片刻,笑了:”说得好。”

“反正人都要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倒不如拼一把,搏一把。”

“万一成了呢?万一真的走通了第三条路呢?”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里有悲壮,也有洒脱。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喊声:

“停下!”

车队停住,马蹄在地上刨着,发出嘶鸣。

方寒和苏明对视一眼,策马冲到最前面。

前方的山道上,站着一群人。

领头的是个独眼汉子,五十来岁,满脸横肉,左眼是瞎的,眼窝里是个黑洞,像被什么东西挖掉了,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洞。他手里提着把大刀,刀有一人多高,刀刃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在阳光下闪着暗红的光。

身后跟着三十多个山贼,都是凶神恶煞,脸上有疤,眼神凶狠,手里拿着刀枪棍棒,有的还拿着弓箭,箭头淬了毒,泛着绿光。

山贼。

黑风山脉的山贼。

独眼汉子走上前,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有几颗还掉了,漏风:”孙老板,又见面了。一年不见,老板还是这么富态啊。”

孙其德的脸色很难看,铁青铁青的:”周独眼,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周独眼笑得更灿烂了,独眼眯成一条缝,”当然是借点钱花花。老板这么有钱,借点给兄弟们花花,不过分吧?”

“听说孙老板这次运了一批极品灵药,价值十万灵石?”

“老子不多要,给个三万,就让你们过去。三万灵石,买条路,划算吧?”

“怎么样?”

孙其德沉着脸:”如果我说不呢?”

周独眼脸色一沉,笑容消失,眼中闪过杀意:”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杀光你们,货也是老子的,人也是老子的,女人归兄弟们,男人喂狼。”

“钱,老子也要。命,老子也拿。”

说完,他挥手:”兄弟们,上!抢钱抢货抢女人!”

三十多个山贼嚎叫着冲上来,声音震天,像群野兽。

钱虎大喝一声:”护卫队,迎敌!保护货物!”

十二个护卫拔剑迎战,剑光闪烁,杀气腾腾。

方寒也拔出腰间的短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苏明抽出长剑,看了方寒一眼:”小心,背靠背,相互掩护。”

“你也是。”

两人冲进战场。

战斗很激烈,喊杀声震天。

山贼虽然人多,但大多是炼气境初期,甚至有些只是凡人,力气大点而已。护卫队虽然人少,但个个都是炼气境,战力更强,功法更精。

双方缠斗在一起,刀剑碰撞,火花四溅,鲜血飞溅。

方寒一刀劈向最近的山贼,刀光如电。

那山贼举刀格挡,刀是生铁打的,很粗糙,刀刃上还有缺口。方寒的短刀砍在他刀刃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火花迸射。

但方寒力气太大,淬体境中期的身体素质,加上《铁骨淬体诀》强化过的骨骼,让他的力量远超同境界修士,甚至能和通脉境初期硬碰。

一刀震得山贼虎口开裂,血从手指缝里渗出来,顺着手腕流下来,刀脱手飞出,在半空翻了两圈,插进旁边的泥土里,刀柄还在颤抖。

方寒顺势一脚踢在他胸口。

这一脚用了父亲教的猎户腿法——脚尖勾起,踢的是胸骨下缘,那里最脆弱,最容易断,断了就会插进心脏。

砰!

山贼胸口凹陷下去一块,能看见肋骨的轮廓,整个人被踢飞七八丈,身体在半空翻滚,像断了线的风筝,撞在一棵松树上,树干都被撞弯了,松针簌簌往下掉。他滑落在地,口吐鲜血,血混着内脏碎片,胸口起伏几下,不动了,死了。

但下一刻,又有三个山贼围上来,眼中闪着凶光。

这三个显然更有经验,不是乌合之众,配合很默契——一个从正面佯攻,吸引注意;一个从左侧袭肋,攻击要害;一个从右侧砍腿,断其后路。

这是经典的三人围攻阵法,很实用。

方寒一对三,不慌不忙,眼神冷静。

他用的是父亲教的猎户刀法——简单,直接,一刀一个准,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致命的杀招。

面对正面来的山贼,方寒没有格挡,而是侧身让过,幅度只有半尺,刚好让过刀锋,同时一刀从下往上撩起。

刀刃从山贼的肋部划过,撕开皮肉,划断肋骨,刺进肺里,鲜血喷溅而出,像喷泉。

山贼惨叫一声,声音凄厉,捂着伤口后退,血从指缝里涌出来,怎么都捂不住。

左侧的山贼趁机一刀砍向方寒脖子,这一刀又快又狠,带着破空声。

方寒低头,刀从头顶掠过,削掉几根头发,头发飘在空中。同时他反手一刀,砍在山贼的手腕上。

咔嚓——

手腕断了,断口整齐,骨头都露出来了。

断手飞出去,还握着刀,掉在地上,手指还在抽搐。

山贼捂着断腕尖叫,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染红了半边身子。

右侧的山贼看势头不对,知道踢到铁板了,转身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方寒追上一步,一刀刺穿他的后背,刀尖从胸口透出,带出一蓬血花。

三个山贼,两死一重伤,不到十个呼吸,干净利落。

方寒拔出刀,甩掉刀上的血,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喘着粗气,继续往前冲。

不远处,苏明也在战斗。

他的剑法很飘逸,一剑刺出,剑光如梨花,眨眼间刺出十七剑,快得只能看见残影,把两个山贼刺成筛子,身上全是窟窿,血流如注。

“方寒,小心后面!”

苏明突然喊道,声音很急。

方寒转身,看见一个山贼从背后偷袭,手里的刀已经劈到头顶,距离不到一尺。

来不及躲。

方寒只能举刀格挡。

铛!

两刀相撞,火花迸射,震得方寒手臂发麻。

方寒的刀断了,断成两截。

那是凡铁打的刀,挡不住灵气灌注的一击,在灵气面前像纸一样脆。

山贼狞笑,露出一口黄牙,又是一刀劈下:”小子,去死吧!”

方寒侧身躲避,但刀还是划破了他的肩膀,皮肉翻卷,血喷溅而出。

疼,但方寒没有退。

山贼得势不饶人,连续三刀,刀刀致命。

方寒连退三步,躲开两刀,但第三刀躲不掉了,刀已经到了脖子前,就差半寸。

就在刀要砍中他脖子的瞬间——

一道剑光闪过,快得看不清。

山贼的头飞了起来,在空中翻滚,眼睛还瞪着,像不敢相信自己死了。

血从脖子喷出来,喷了三尺高,像喷泉。

尸体倒在地上,还在抽搐。

苏明收剑,看了方寒一眼:”欠你一条命,现在还你了。咱俩扯平了。”

“谢了。”

“客气什么,”苏明笑了,”咱俩兄弟,兄弟就是用来拼命的。”

两人背靠背,继续战斗,像两头野兽。

战斗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山贼死伤过半,尸体倒了一地,血把雪地染红。

周独眼看势头不对,知道今天占不到便宜,吹了声口哨:”撤!撤!先撤!”

山贼们四散逃窜,像潮水退去。

护卫们想追,被钱虎拦住:”别追!小心中埋伏!山贼最擅长诱敌深入!”

车队重新整队,清点伤亡。

三个护卫受伤,一个重伤,肚子被捅了一刀,肠子都露出来了;两个轻伤,都是皮肉伤。山贼死了十五个,逃了十几个。

孙其德脸色凝重,眉头紧锁:”周独眼不会就这么算了。这老贼心眼小得很,今天吃了亏,肯定还会来。”

“他肯定还会来,而且会来得更猛。”

“加快速度,尽快穿过黑风山脉,到了平原就安全了。”

车队继续前进,但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眼睛盯着四周,生怕有人偷袭。

方寒走在队伍最前面,握着断掉的刀,眉头紧锁。

刀断了,下次战斗怎么办?赤手空拳?

“给。”

苏明递过来一把剑,剑鞘是檀木的,雕着云纹。

“这是?”

“我的备用剑,”苏明说,”虽然只是凡品法器,但比你那把破刀强多了。至少不会断。”

方寒接过剑,入手沉甸甸的,有分量,剑身泛着青光,很锋利,剑刃上有淡淡的寒意。

“我欠你的,越来越多了,”方寒说,声音有些沉重。

“少废话,”苏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力气很大,”等你哪天发达了,请我喝顿好酒就行。要最好的酒,女儿红,花雕,状元红,随便什么,喝个三天三夜。”

方寒笑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继续往前走。

身后,孙其德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嘴角扯出一丝笑。

“钱虎,”他低声说,”这两个小子,不错。有情有义,能打能扛。”

“尤其是那个方寒,杀伐果断,不拖泥带水,刀法也狠,专挑要害下手。”

“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老夫没看错人。”

钱虎撇撇嘴,没说话,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

他不喜欢方寒,因为方寒抢了他的风头。但不得不承认,方寒确实能打,确实狠。

车队在山里又走了三天,终于走出黑风山脉,眼前豁然开朗。

这三天,周独眼没有再出现,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结束。

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四天傍晚,车队到达一个小镇——黑水镇。

镇子不大,但很繁华,是黑风山脉和外界的交界处,很多商队都会在这里歇脚,补给物资。

孙其德决定在这里休整一晚,给马喂点好草料,给护卫发点赏钱,明天继续赶路。

方寒和苏明被分到同一间房。

两人坐在房里,苏明擦着剑,方寒在修炼《铁骨淬体诀》,额头冒汗。

房间比驿站的大一些,有两张床,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桌子是松木的,有些旧。桌上放着一盏油灯,灯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两个晃动的影子,像两个鬼。

窗外能看见黑水镇的夜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镇上的酒楼里,醉汉们在划拳,声音大得隔着几条街都听得见:”三星高照!””五魁首!””八匹马!”

妓女们在门口招客,笑声娇媚,衣着暴露,露着白花花的肩膀和大腿,路过的男人都要多看两眼,咽口水。

赌场里传来吆喝声和骰子的声音,还有人在拍桌子,不知是赢了还是输了,反正很激动。

街上有卖烧饼的,卖糖葫芦的,卖臭豆腐的,卖羊肉串的。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味——烧饼的麦香,糖葫芦的甜味,臭豆腐的臭味,羊肉串的肉香——飘进房间里,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热闹,嘈杂,充满人间烟火气,充满生活的味道。

方寒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嗅着那些熟悉的气味,眼神有些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了——市井的味道,生活的味道,活人的味道,烟火的味道。

这四年,他不是在逃命,就是在修炼,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养伤。没有时间去逛集市,没有闲钱买糖葫芦,甚至连一顿热饭都吃不上,更别说坐在酒楼里喝酒吃肉。

现在,坐在这个温暖的房间里,听着窗外的喧嚣,闻着食物的香味,他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夜空中,星星很亮,一颗一颗,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闪闪发光。

他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你的眼睛里,有星星。”

现在…还有吗?

他不知道。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眶有些发烫,有些发酸。

但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就能报仇。

活着,就能走通第三条路。

“在想什么?”苏明突然问,放下了剑。

方寒回过神:”没什么,就是觉得…好久没过这种安稳日子了。好久没闻到这种味道了。”

苏明放下剑,走到窗边,和方寒并排站着,看着窗外的灯火:”我也是。”

“在青云宗,虽然吃得饱穿得暖,但每天都紧绷着,像拉满的弓弦。”

“怕犯错,怕被欺负,怕被苏家的人找到,怕哪天突然就死了。”

“哪有什么安稳。”

两人沉默地看着窗外的夜景,看着那些普通人的生活,心中有些羡慕,也有些感慨。

“方寒,”苏明突然说,声音有些低沉,”你说,咱们能活着到苍龙城吗?”

“能,”方寒坚定地说,眼神无比坚定,”一定能。”

“你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方寒看着星空,眼中倒映着星光,”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我不能死。”

“我还要报仇,还要变强,还要走通第三条路,还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反噬体不是怪物。”

苏明笑了:”说得好。”

“那就一起活下去,一起到苍龙城,一起变强。”

“一起。”

两人碰了碰拳头,拳头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窗外,星光洒落,照在两个少年身上,像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纱。

他们还不知道,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黑水镇的夜,并不安宁。

(第5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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