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的到来如同投入幽兰殿静水中的一颗石子，涟漪虽渐渐平复，却终究改变了些什么。苏婉无法再全然将他视为一个纯粹的合作者或冰冷的棋子，他临走时那番似是而非的“庇护”之语，像一根细微的丝线，缠绕在她心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这纷乱的情绪中抽离，专注于眼前最紧要的事——与幽影卫取得联系。萧夜的默许态度，或许是一个机会。
雨持续下了两日，天色始终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殿内炭盆早早燃起，驱散着深秋的湿寒。
这日深夜，雨声渐歇，只余檐角滴答的残响。苏婉拥衾而坐，并无睡意。云雀在外间守夜，早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万籁俱寂中，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叩击声，极有规律地响了三下，停顿，又响了两下。
苏婉心脏猛地一缩，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声响……来自窗外！
她悄然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走到窗边。指尖微微颤抖地推开一条细缝。
窗外夜色浓重，庭院中空无一人，只有被雨水洗刷过的青石板反射着微弱的天光。
就在她以为是自己幻听之时，一个低若蚊蚋、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借着残存的风声，精准地送入她耳中：
“明月照幽兰。”
苏婉浑身一震，几乎握不住窗棂！
是幽影卫的回应暗号！他们真的来了！而且竟能突破王府森严的守卫，直接找到她的窗外！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深吸一口气，同样以极低的声音回应，确保只有窗外之人能听见：
“故人寻旧梦。”
窗外沉默了片刻，似乎对方也在确认。随即，那声音再次响起，语速更快，也更凝重：“风骤，兰弱，当深藏。雀眼已开，静候佳音。”
话音落下，再无半点声息，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苏婉轻轻合上窗，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心跳如奔雷。
“风骤，兰弱，当深藏。”——外界风波险恶，她处境脆弱，应当深深隐藏，保护好自己。
“雀眼已开，静候佳音。”——他们的情报网络“雀眼”已经启动，正在收集信息，等待她下一步的指令。
幽影卫不仅存在，而且力量远超她的想象！他们知晓她的处境，并给出了明确的指示！
一股巨大的、近乎酸楚的暖流冲垮了连日来的紧绷和孤独。她不再是全然孤身奋战了。
但紧接着，是更深的警惕。幽影卫能如此轻易地潜入王府内院，萧夜知道吗？这是他默许的，还是幽影卫的实力真的可怕到能完全避开摄政王的耳目？
若是后者……萧夜一旦察觉，会作何反应？
她必须更加小心。
……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书房。
萧夜并未安寝。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彻底停歇的雨势，夜色中，他的面容冷硬如石刻。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王爷。”
“说。”萧夜声音淡漠。
“今夜子时三刻，有高手潜入内院，轻功极高，避开了所有明暗哨卡，直达幽兰殿外。停留约十息，以极高明传音入密之法与殿内短暂交谈，内容无法截获。随后遁走，身法诡异，追踪之人……跟丢了。”墨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赧。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萧夜负手而立，良久，才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人头皮发麻。
“果然来了。”他转过身，眼底深处竟有一丝意料之中的兴味，“幽影卫……名不虚传。”
他早就料到，一旦确认苏婉的身份和处境，幽影卫绝不会坐视不理。今夜之事，证实了他的猜测，也让他对这支神秘力量的实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王爷，是否需要加强幽兰殿守备，或……”墨离请示道，对方能来去自如，简直是打在王府守卫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
“不必。”萧夜抬手打断，眼神幽深，“他们既选择传音，而非直接接触，说明也有所顾忌，不想彻底激怒本王。看来，他们那位‘少主’，下了不错的指令。”
他走到书案前，指尖划过冰冷的桌面：“继续盯着，不必阻拦他们有限的接触。本王倒要看看，他们想如何‘静候佳音’。”
“那苏侧妃那边……”
“她比你们想象的更聪明。”萧夜淡淡道，“她知道分寸。”
挥退墨离，萧夜独自站在书房中。窗外月色破云而出，清冷的光辉洒入室内。
他想起那夜在幽兰殿，苏婉强作镇定却难掩苍白的脸，以及他靠近时，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慌乱与……依赖？
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怜惜的情绪，极淡地掠过心头，快得让他蹙眉。
他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那个女人，是一枚复杂而危险的棋子，牵扯着前朝秘辛、江湖势力和朝堂纷争。他留她在身边，是为了利用，为了掌控，绝不容许其他因素干扰。
但为何，得知幽影卫已与她取得联系，并下令让她“深藏”时，他竟隐隐有一丝……放心？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烦躁。
他必须再见她一面。不是以合作者的身份，而是以绝对掌控者的姿态，提醒她，也提醒自己，这场游戏的规则，由他制定。
……
次日午后，秋阳难得地探出头，驱散连日的阴霾。
苏婉正倚在窗边软榻上晒太阳，试图驱散体内的寒意，也为腹中胎儿汲取些微暖意。云雀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她按压有些浮肿的脚踝。
殿外传来请安声，是秦管事。
“小姐，王爷请您前往梅园一趟。”
苏婉一怔。梅园？昨日才下了雨，地气湿寒，他去梅园做什么？还要她过去？
她心中升起一丝警惕，面上却不显：“王爷可说了何事？”
“王爷未说，只让小姐过去。”秦管事垂首道。
苏婉无法，只得让云雀替她加了一件厚实的斗篷，跟着秦管事出了幽兰殿。
梅园在王府西侧，此时并非花期，只有些残叶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烁，园中空旷而安静，带着雨后的清新与冷冽。
萧夜独自站在一株老梅树下，负手而立，玄色金纹的常服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
苏婉走上前，依礼轻声唤道：“王爷。”
萧夜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着厚厚的斗篷，领口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脸颊愈发小巧苍白，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昨夜，睡得可好？”
苏婉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