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侧妃三人灰头土脸地离开幽兰殿,一路无言,直到走远了,林侧妃才猛地顿住脚步,姣好的面容因愤恨而微微扭曲。
“好个苏婉!不过是个声名扫地的破落户,也敢在我面前拿乔!”她咬牙切齿,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柳美人小心翼翼地道:“姐姐息怒,她如今刚入府,风头正……特殊,王爷或许正新鲜着,我们暂且避其锋芒也好。”
“新鲜?”林侧妃冷笑,眼底满是鄙夷,“王爷是什么性子?岂会真看上她那种用手段上位的女人?不过是拿来给端王难堪的工具罢了!等她没了这用处,你看王爷还会不会多看她一眼!”
赵美人连连点头:“林姐姐说的是。只是她方才那般嚣张,竟拿王爷来压我们,实在可恨!”
“哼,且让她得意几日。”林侧妃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恢复了几分冷静,“这王府里,日子还长着呢。一个无依无靠的失节之女,我看她能嚣张到几时!我们走!”
她们并未注意到,回廊拐角处,秦管事静立片刻,将她们的对话听在耳中,方才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苏府,芙蓉苑。
与摄政王府暗流汹涌不同,苏瑶的闺房内洋溢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喜悦。
柳姨娘挥退了丫鬟,亲自给女儿斟了杯热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畅快笑意:“瑶儿,真是老天开眼!那小贱人自寻死路,这下可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苏瑶捻着绣帕,唇角弯着柔美的弧度,眼神却清亮冷静:“姨娘,现在高兴还太早。她虽成了摄政王的侧妃,名声也毁了,但终究是进了王府,有了个名分。”
“一个侧妃名分算什么?”柳姨娘不以为然,“还是那种方式进去的!摄政王后院岂是那么好待的?我听说那林侧妃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够她喝一壶的!说不定哪天就‘病逝’了!”她语气恶毒。
苏瑶轻轻摇头,分析道:“姨娘,莫要小看了她。她此番行事,看似荒唐自毁,细想却极狠绝。宁愿赔上一切也要跳出与端王的婚约,这背后定有缘由。”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女儿怀疑,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柳姨娘神色一凛:“察觉?不可能!我们行事那般隐秘,她一个蠢钝丫头,能察觉什么?”
“但愿是女儿多心了。”苏瑶垂下眼睫,掩去一丝疑虑,“只是她如今行事,与往日大不相同,不得不防。”
“管她察觉没察觉,如今她已入了摄政王府,手再长也伸不回苏家了!”柳姨娘放下心来,又笑道,“如今最大的好处是,端王正妃之位空悬,瑶儿,你的机会来了!殿下昨日还派人送来口信,安慰你呢,可见对你情深意重。”
提到沈澈,苏瑶脸上泛起一抹真实的红晕,语气却依旧柔婉:“殿下厚爱,是女儿的福气。只是如今姐姐刚出了这事,女儿若立刻……只怕惹人非议,对殿下名声也不好。”
“我的傻女儿!”柳姨娘嗔道,“正是要趁此时机,多安慰殿下,让他知晓你的好你的善解人意!难道要等风波过去了,让别家贵女钻了空子不成?你放心,殿下心中定然有数,必会妥善安排。你只需做好准备,等风头稍过,这正妃之位,必是你的!”
苏瑶羞涩点头,眼中却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她苦心经营多年,模仿着苏婉的单纯娇憨,迎合沈澈的喜好,终于快要修成正果了。苏婉这个绊脚石,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自我毁灭,简直是天助她也!
“对了,姨娘,”苏瑶想起一事,“姐姐此番入王府,她母亲留下的那些嫁妆……是不是该清点整理了?”她语气天真,仿佛只是关心家务。
柳姨娘立刻心领神会,眼中闪过贪婪之色:“没错!正是这个理儿!她既已出嫁(虽未正式行礼,但圣旨已下),那些东西自然该从她院里清出来,归入公中库房统一打理!我这就去跟你父亲说!”
苏婉生母出身神秘,嫁妆极其丰厚,这些年一直由苏婉自己院里的老人看守着,柳姨娘早眼红不已,苦于没有正当理由插手。如今可是大好机会!
……
摄政王府,幽兰殿。
苏婉并不知道柳姨娘母女已经开始算计她母亲的嫁妆,但她能猜到她们绝不会安分。
她正在梳理眼前的处境。
萧夜将她困在这幽兰殿,名为休养,实为监视和隔离。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王府的格局、人员、乃至萧夜的习惯和逆鳞。闭门造车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秦管事是关键人物。她是萧夜的人,负责看管她,但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具有一定权限的信息源。
如何撬开秦管事的嘴,或者至少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硬碰硬肯定不行。示弱卖惨?对方见多识广,未必吃这套。
正思索间,殿外传来秦管事平稳无波的声音:“苏小姐,王爷吩咐,请您移步书房一见。”
苏婉心下一动。萧夜要见她?这么快?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确保自己看起来依旧柔弱但不失镇定:“有劳秦管事带路。”
走出幽兰殿,才发现王府之大远超想象。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布局大气磅礴,一路行来,守卫森严,巡逻的护卫皆眼神锐利,步履沉稳,透着一股军中特有的肃杀之气。下人们行走无声,规矩极严,整个王府像一架精密而冰冷的机器。
这与端王府那种刻意营造的风雅舒适截然不同。
秦管事步履沉稳,目不斜视,只在经过某些重要院落或路口时,会言简意赅地提点一句“此为演武场侧门”、“通往王爷正殿需经此廊”,看似尽职介绍,信息却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苏婉默默记下,心中对这位秦管事的分寸感有了更深的认识。
来到书房外,秦管事通报后,便垂手立在门外。
苏婉独自一人推开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门。
书房内弥漫着与萧夜身上相似的冷冽檀香,只是更浓郁些。布置大气简洁,并无过多奢华装饰,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类书籍卷宗。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置于窗前,上面公文堆积如山。
萧夜正坐在书案后,手持一份奏折,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公务时的专注与威严。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淡淡道:“坐。”
苏婉依言在书案对面的梨花木椅上坐下,屏息静候。
一时间,书房内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这种沉默的压迫感,比疾言厉色更让人心悸。苏婉稳住心神,目光落在书案一角的一方青铜镇纸上,仿佛在研究上面的饕餮纹饰。
良久,萧夜终于放下奏折,抬眸看她。
那目光如实质,带着审视和评估,仿佛能穿透皮囊,看清她内里的所有算计。
“住得可还习惯?”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苏婉垂眸:“谢王爷关心,一切皆好。”
“林氏她们去烦你了?”他话题转得突兀。
苏婉微怔,随即意识到这王府内几乎没有能瞒过他的事,便如实道:“略说了几句话,已打发走了。”
“嗯。”萧夜似乎并不意外,也不甚在意,“王府规矩,她们若守便留着,若不守……”他顿了顿,没说完,但未尽之语中的冷意清晰可辨。
他手指轻叩桌面,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说说看,你所谓的‘毕生所有’筹码,究竟包括什么?除了给你那好妹妹和端王添堵之外,你还能给本王带来什么?”
他终于切入正题。
苏婉心知这是第一次“验货”,能否初步取得他的“合作”资格,在此一举。
她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臣女所知,远不止后宅阴私。例如,端王殿下与吏部侍郎私下往来甚密,通过其门生故旧,近年来在江南漕运、两淮盐政上安插了不少人手,账目做得极其漂亮,但若细查……”
她缓缓说出几个关键名字和大致操作方向。这些都是前世沈澈得意时,偶尔在她面前流露,或她后来在冷院中慢慢拼凑出的信息。此刻抛出一些,足以证明她的价值。
萧夜叩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审视。他显然知道这些信息的部分真实性,正因为知道,才更惊讶于她如何得知。
“继续。”他声音依旧平稳。
“此外,”苏婉继续道,“臣女母亲生的旧部关系,虽臣女如今不便联系,但或许……在某些时候,能为王爷行些方便。”她暗示了幽影卫的存在,却并未说破。
萧夜目光微凝,看了她片刻,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苏小姐果然……深藏不露。”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那你可知,本王如今最想从端王那里得到什么?”
苏婉心念电转。前世此时,朝中最大的一桩风波是……
她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开口:“可是……关于北境军粮亏空一案?听闻押运官是端王举荐之人,而王爷似乎……一直在追查此案背后真正的受益者?”
书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萧夜看着她,眼神幽深得如同寒潭。
良久,他才缓缓靠回椅背,淡淡道:“看来,本王这侧妃,纳得不算太亏。”
他并未承认也未否认,但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秦管事。”他扬声唤道。
秦管事应声而入。
“带苏侧妃回去。传令下去,苏侧妃需静养,一应吃穿用度,按份例供给,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林氏她们。”
“是。”秦管事恭谨应下。
苏婉知道,这次会面结束了。她起身行礼,随着秦管事退出书房。
走出很远,她仍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深沉的目光,如影随形。
她知道,她初步通过了考验。虽然离取得信任还远,但至少,她证明了自己并非只有“羞辱端王”这一个浅薄的价值。
而萧夜最后那道命令,算是给了她一层暂时的保护罩。
接下来,她需要利用这短暂的平静,尽快摸清王府内外的形势。
母亲的嫁妆,苏瑶和柳姨娘的算计,还有她身边可能存在的眼线……都需要她尽快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