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文学
经典热门小说推荐

第2章

道光二十三年,农历四月末,初夏的熏风已然带着南海特有的湿暖,拂过钦州港。码头上,千帆云集,人声鼎沸,各色商船卸下南洋的香料、粤地的洋布,又装上广西的桐油、桂皮,空气里混杂着咸腥的海风、货物发酵的复杂气味,以及劳工汗水的咸涩。

在码头区一处不甚起眼、却位置便利的临街铺面后,那间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密室内,空气却因角落里铜盆中冰块散发的丝丝凉意而显得凝重。石镇仑端坐主位,半年的海上历练使他肤色微深,眉宇间褪去了几分书卷气,多了几分海商特有的精明与沉毅。他指尖蘸着凉茶,在铺于紫檀木桌面上的那幅精心绘制的北部湾详图上缓缓移动,目光锐利如隼。

下首的石镇吉,年轻的脸庞被海风镀上一层古铜色,眼神中跳动着开拓者的兴奋;而负责东兴事务的石永信,则显得更为沉稳内敛,眉宇间带着边城特有的风霜与警惕。

“镇吉、永信,”石镇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钦州这盘棋,布局已近半载。借周同知(周文敬)之势,以糖盐之利为饵,我等总算在这龙蛇混杂之地扎下了根。如今,税课司的关节已然打通,几家有实力的海商也知我‘兴业’背景不凡,多有结交之意。表面看来,风平浪静,生意兴隆。”

他话锋陡然一转,指尖重重敲在图上钦州港的位置,力道沉稳:“然,此地乃通衢大邑,亦是众目睽睽之的! 官府耳目、各方眼线、乃至西洋商馆的探子,皆汇聚于此。我等大宗货殖往来,虽赖官面文章遮掩,然终非长久之计,犹如潜龙在闹市,鳞爪难施。” 他的手指沿海岸线坚定地向南滑动,最终定格在防城港以南那片用朱砂精心圈出的、标注为“珍珠湾”的海域,“真正属于我辈的根基,不应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而应在那——人迹罕至、可藏风纳气、进可攻退可守的隐秘之地!唯有如此,潜龙方能入海,腾跃九天!”

石镇吉闻言,眼中精光暴涨,迫不及待地倾身向前:“仑哥明见万里!珍珠湾!小弟带人伪装成猎户、樵夫,甚至假借堪舆之名,历时数月,将其方圆数十里摸得通透!此湾之妙,堪称天赐我辈!” 他情绪激动,手指在海图上精准地比划着:

“其一,地势之利,堪称鬼斧神工: 入口处两山夹峙,形如‘双龙锁珠’,水道狭窄仅十余丈,且水下暗礁密布,形同天然迷宫,不熟悉水道者,纵有千军万马亦难闯入!然一旦入内,则豁然开朗,水面开阔达千亩之阔,水深湾静,足可泊巨舰,四周群山环抱,林木参天,即便千军万马藏于其中,外界亦难窥其踪!”

“其二,资源之足,可谓得天独厚: 湾内有数条山溪汇入,淡水充沛甘甜;背后山林,巨木良材取之不尽;更在湾西山坳处,发现一处浅层露天煤矿苗,虽品质寻常,然用于日常炊爨及工坊铁匠炉,足可自给,省去外购运输之险!”

“其三,交通之便,实为战略要冲: 出湾向东南,可直入北部湾主航道,通琼州、达粤海,远眺南洋;向西,可沿北仑河上游隐秘支流,以小舟秘密渗透至安南境内! 此地实乃连接两广、眺望南洋之咽喉!”

石永信也沉稳补充,声音平和却信息量巨大:“东兴方面,小弟已初步站稳。‘广义堂’虽把控边贸,然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已有下层头目因利益分配不公,暗中向我示好。安南那边,阮朝官吏腐败,对边境管控实则外紧内松,贿赂守关小吏即可通行。近来,确有法兰西传教士及商人模样的西洋人,在芒街一带活动,似对安南的矿产颇有兴趣。若时机得当,或可借力打力,甚至……获取些特别的消息或物品。”

石镇仑听罢,目光如炬,深吸一口气,决断道:“好!镇吉,珍珠湾之事,乃我辈未来海上基业之根本,重中之重! 我予你全权,要人给人,要物给物!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明面上,以‘兴建渔村、伐木烧炭’为掩护,向防城巡检司报备;暗地里,按永久性营寨规格,秘密修建坚固码头、隐蔽仓库、营房、瞭望塔、甚至简易船坞! 所有工匠、劳力,皆从‘虎贲营’弟兄中挑选绝对可靠者,化整为零,秘密潜入。半年之内,我要珍珠湾初具规模,能屯兵五百,泊船二十艘,形成自给自足之能力!”

“永信,东兴乃我辈耳目,亦是未来陆上商道之关键。 你的任务,稳扎稳打,广结善缘,深植根基。 对‘广义堂’,分化瓦解,拉拢可拉拢者;对安南,密切关注其政局动向,尤其是法兰西人的渗透情况;对边境各族,以公平交易收买人心。切记,情报重于黄金! 必要时,可动用特别经费,结交安南底层官吏或失意士人。”

三人又就人员调配(从“虎穴”增派土木工匠、水手)、物资转运(通过钦州正常贸易夹带建材,利用夜间小船秘密运输)、信息传递(建立烽火台与快船接力并用的紧急通讯体系,制定密语)等细节,一直商议到夜幕低垂,烛火摇曳。一场立足于钦州、发力于珍珠湾、放眼于整个北部湾乃至安南的宏大战略,在这闷热却气氛肃然的密室里,悄然成型,细节丰满,环环相扣。

防城港以南,蛮荒的海岸线上,初夏的阳光已颇具威力,将茂密的红树林和银色沙滩照得晃眼。珍珠湾如同一位深藏闺中的绝色佳人,静谧而神秘。在石镇吉的亲自率领下,一场与世隔绝、充满艰辛与希望的创业,正在这里如火如荼地展开。

首批抵达的,是五十名从“虎贲营”和匠作营中精选出的骨干。他们脱下号衣,换上破旧的葛布短褂,伪装成逃荒的流民或结伙入山伐木的工匠,携带少量工具和粮种,沿着石镇吉探明的、隐藏在悬崖峭壁和密林间的隐秘小径,分批潜入珍珠湾。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避免留下明显痕迹。

创业维艰,百废待兴。首要任务是开辟立足点。队员们挥舞着柴刀和斧头,砍伐坚韧的藤条和粗大的毛竹,在背风、近水且地势稍高的林间空地上,仿照僮人、瑶人传统,搭建起岭南特有的干栏式吊脚楼。这种建筑底层架空数尺,既可防潮、防蛇虫,又能储存物资、圈养少量禽畜。屋顶用厚实的茅草和宽大的海芋叶、芭蕉叶层层覆盖,防水隔热。随着人手逐渐增加,一片错落有致、与周围郁郁葱葱的环境浑然一体的营房区初具雏形,远远望去,仿佛一个寻常的少数民族小村落。

饮水是生命线。石镇吉亲自带人勘探,找到了数处水质甘甜的山泉。他们砍来粗大的毛竹,劈开去节,首尾巧妙地榫卯相连,架设起绵延数里的竹筏引水系统,将清澈的山泉直接引入营地,并修建了分级沉淀的蓄水池和用细沙、木炭过滤的净水池。

交通是关键。在湾内最隐蔽、水深条件最好的西北角,一座简易却坚固的“T”形竹木结构码头开始修建。水下打桩、水上架设,全靠人力和简单的杠杆、滑轮工具。号子声在海湾回荡,汗水滴入海水。同时,石镇吉组织对湾口那条狭窄水道进行谨慎的疏浚和精确的标记,清除少数碍事的暗礁,并在关键位置的礁石上刻下只有自己人才能识别的暗号。更在入口最窄处的水下,用巨木和浸过桐油的粗大藤索设置了可升降的拦江索,由隐藏在崖壁洞穴中的绞盘控制,成为保卫珍珠湾的第一道隐秘铁闸。

防御是根本。湾口两侧的制高点上,利用天然岩洞和茂密树丛,修建了伪装巧妙的暗堡和瞭望哨。哨兵配备单筒望远镜和一面用巨大海螺壳磨制、可贴地听音的“听地器”,日夜监视海陆动静。石镇吉还规划了环湾的巡逻小径和若干处预设的伏击点,并开始尝试在险要处挖掘陷阱、布置简易的竹签阵。

生产与训练同步进行。开辟出的少量平地上,种下了薯类、蔬菜;组织有经验的队员进行捕捞和采集,丰富的海产和山货补充了给养;那两艘购来的“艍船”和几艘渔船,成为水上训练的平台。队员们不仅要学习摇橹、撑篙、使帆,还要在颠簸的船上练习弓弩射击、乃至尝试着进行小规模的“跳帮”演练。李云峰编写的《水性训练纲要》和《舟船操控基础》成了必学教材,夜晚的篝火旁,文化课也在进行。

整个珍珠湾,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充满活力的微型王国。白天,号子声、伐木声、打夯声、操练声此起彼伏;夜晚,篝火点点,海浪声声,夹杂着队员们学习文化、讨论战术的低语。石镇吉既是总指挥,又是普通一兵,与大家同吃同住,皮肤晒得黝黑发亮,但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坚定。他深知,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舟一桨,都是在为未来的惊涛骇浪,打下最坚实的基石。初夏的阳光,照耀着这片充满希望的热土。

初夏的珍珠湾,阳光明媚,海风习习。湾内,秘密营地的建设如火如荼,竹楼错落,栈桥延伸,一派生机勃勃。这一日,午后时分,大部分队员在进行例行的水上操舟训练,或是在营房内休整,享受难得的片刻宁静。湾口最高的瞭望哨上,哨兵石小虎正全神贯注,举着那支珍贵的单筒望远镜,一丝不苟地扫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突然,他的目光在远海天际线上定格。几个细微的黑点,正朝着珍珠湾方向缓缓移动。黑点逐渐放大,变成三艘船影——船形狭长,帆桨并用,航行姿态透着一股蛮横与鬼祟,绝非寻常渔船或商船!

“铛!铛!铛!”急促而尖锐的竹梆敲击声瞬间撕裂了午后的宁静!这是最高级别的敌情警报!

整个营地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所有人员立刻按预演过无数次的应急预案,冲向各自战位。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压抑已久的战意被点燃的肃杀。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低沉的号令声迅速取代了之前的闲适。

石镇吉如同一头猎豹,从营房中疾冲而出,边跑边系紧腰间的牛皮束带,顺手抄起靠在门边的强弓和箭囊。他几个起落便敏捷地攀上了瞭望塔。

“什么情况?”他喘息未定,接过望远镜,声音沉稳。

“三艘快船!看船型和那面破旗,像是……像是‘水蟹帮’的杂碎!”石小虎声音带着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临战的兴奋。

石镇吉举镜望去,瞳孔微缩。果然是“水蟹帮”!这股盘踞在防城港至白龙尾一带的海匪,约有五六十人,三四条破旧快船,平日里欺压渔民、劫掠落单商船,凶名在外。他们此时出现,绝非偶然,定是嗅到了珍珠湾的异常动静,前来试探虚实,甚至想趁其立足未稳,捞一把油水!

“来得正好!”石镇吉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眼中寒光闪烁,“正愁没机会试试咱们这几个月练就的筋骨,拿他们来祭旗,再合适不过!传令:按第一套伏击方案,各就各位!隐蔽接敌,没有我的号令,谁也不许妄动!”

命令如山,迅速传达。整个珍珠湾如同一部精密的战争机器,高效而无声地运转起来:

诱敌组: 一艘最小的舢板,由两名水性极佳、胆大心细的老兵阿海和阿山驾驶,立刻升起半帆,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从湾内仓皇向外划去,故意在湾口与水匪船队打了个照面,然后调头拼命“逃”回湾内,一副发现入侵者、急于回营报信的模样。

远程狙杀组: 十名最优秀的燧发枪手,在队长石铁柱的带领下,携带全部十支燧发枪和充足的定装弹药,利用早已选定的、湾口两侧崖顶上伪装巧妙的天然岩缝和树丛作为射击位,悄无声息地潜伏下来。他们用树枝和藤蔓仔细伪装全身,枪口冷静地对准了下方狭窄的航道,调整呼吸,等待致命一击。

近战突击组: 其余三十余名队员,分乘两艘加固过的“艍船”和四艘轻便舢板,由副队长林猛指挥,隐藏在入口内两侧礁石丛生的阴影里。队员们最后一次检查着弓弩的弓弦、渔叉的锋利度、砍刀的木柄,以及那用油布小心包裹、令人心悸的“猛火油罐”(燃烧瓶)。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硫磺的味道。

预备与支援组: 剩余十余人,由老船工黎老大带领,守在栈桥附近,准备了清水、金疮药和绷带,准备随时接应伤员和补充物资。

石镇吉本人,则坐镇中央瞭望塔,统揽全局,手中紧握一面红黄两色的令旗,目光如炬,死死盯住湾口。

湾口外,“水蟹帮”的三艘快船果然上钩。见有“肥羊”惊慌逃窜,匪首独眼鲨(因左眼一道狰狞刀疤而得名)站在头船船头,挥舞着鬼头刀,发出嘎嘎怪笑:“弟兄们!看见没?里面肯定有货!就几条破船,给我冲进去,抢钱抢粮抢娘们!” 他并未将这个小海湾放在眼里,以为只是普通渔村或小股私枭的据点。

三艘匪船呈锋矢阵型,小心翼翼地驶入湾口。狭窄的水道、水下若隐若现的礁石,让他们不得不放缓速度,船上的匪徒们刀出鞘,箭上弦,警惕地打量着两侧陡峭的崖壁。就在头船完全进入伏击圈,后两艘船还被卡在入口处的瞬间——

石镇吉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红旗猛地挥下!

“砰!砰!砰!砰!……”

燧发枪清脆而致命的爆鸣声如同晴天霹雳,骤然划破海湾的寂静!埋伏在崖顶的枪手们早已锁定目标,第一轮精准齐射,目标明确——舵手、帆缆手、以及那个嚣张的匪首!

子弹带着炽热的死亡气息呼啸而至!独眼鲨正在得意,忽觉胸口如遭重锤猛击,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汩汩冒血的弹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的鬼头刀当啷落地,肥胖的身躯重重砸在甲板上!几乎同时,头船的舵手和主帆操纵手也应声倒地!匪船顿时失去控制,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

“有埋伏!快撤!”后两艘船上的匪徒惊慌失措,一片大乱,有的想掉头,有的想前进救援,挤在狭窄的水道里,乱成一团。

“突击组,上!”石镇吉黄旗挥动!

“杀——!”林猛一声怒吼,如同猛虎出柙!两艘“艍船”凭借稍大的体型和惯性,如同脱缰野马,从礁石后猛然冲出,船头包着的铁角狠狠撞向因失去动力而乱转的匪首快船!“轰隆!”一声巨响,木屑横飞,匪船被撞得剧烈倾斜!与此同时,四艘舢板如同鬼魅般贴了上去,船上的队员用强弓硬弩向另外两艘企图救援或后退的匪船倾泻出密集的箭雨!

更可怕的是,几个被点燃的“猛火油罐”被臂力惊人的队员奋力投出,划出死亡的弧线,准确地砸在匪船的帆索和人员密集的甲板上!“轰!轰!”火焰瞬间升腾,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帆布和木料,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匪徒们哭爹喊娘,有的身上着火,惨叫着跳入海中,有的被浓烟呛得晕头转向。

战斗呈现一边倒的屠杀。珍珠湾的队员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远射近攻,火攻夹击,将这群乌合之众的海匪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跳海逃生的匪徒,也被舢板上的队员用渔叉和弩箭一一解决。海面上漂浮着燃烧的船只残骸、尸体和挣扎的落水匪徒,鲜血染红了一片海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焦糊的恶臭。

不到半个时辰,喧嚣散尽,战斗结束。三艘匪船,两艘焚毁沉没,一艘被俘。毙伤水匪四十余人,生擒十余人(多是受伤或主动投降者)。缴获鬼头刀、鱼叉、简陋火铳等兵器数十件,以及少量劫掠来的财物。己方仅三人轻伤(一人被流矢擦伤手臂,两人在跳帮时轻微扭伤),可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战斗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海面上漂浮的余烬和零星的血色仍触目惊心。石镇吉站在被俘的、船体有多处损伤的匪船船头,海风吹拂着他沾满烟尘的脸庞,目光扫过眼前垂头丧气的俘虏和一片狼藉的海面,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狂喜,反而涌起更深的思虑。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和这场胜利的后续影响,关乎珍珠湾乃至整个“兴业”在北部湾的长期战略和声誉。

他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迅速打扫战场,优先救治己方伤员;同时,对落水的受伤匪徒也给予基本的人道救助,捞起伤员,简单包扎;将俘虏集中看管在岸边一片空地上,暂时提供饮水和少量食物,派人严密看守。

当晚,在营地中央最大的篝火旁,石镇吉并未举行庆功宴,而是亲自提审了几个俘虏中的小头目和几个看似老实、面露悔意的年轻喽啰。他并未使用严刑拷打,而是采取分化瓦解、恩威并施的策略。从俘虏口中,他进一步确认了“水蟹帮”此次是倾巢而出,本想捏个“软柿子”,没想到踢到了铁板。帮主“独眼鲨”已死,帮众本就多为生活所迫或裹挟入伙的乌合之众,如今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审问完毕,石镇吉心中已有定计。次日清晨,海湾笼罩在薄雾中,他召集所有俘虏在沙滩上集合。幸存的匪徒们惴惴不安,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命运。

石镇吉站在一块高大的礁石上,目光扫过这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俘虏,声音洪亮而冰冷:

“尔等!昔日为匪,打家劫舍,掠商扰民,恶行累累!按律法,按道义,尽数诛灭,亦不为过!” 开场先声夺人,气势凌厉,让所有俘虏心头一颤,面如死灰。

他话锋一转,语气渐沉:“然,我‘石’字商号,非是嗜杀之辈。亦知尔等之中,多有被饥寒所迫,或被强人裹挟,不得已而落草!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辈亦讲江湖道义!”

他伸出两根手指,目光如电,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第一条路,冥顽不灵,死路一条! 若有自认罪大恶极,不思悔改者,站出来,我成全你!”

沙滩上一片死寂,无人敢动。

“第二条路,洗心革面,戴罪立功!” 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愿降者,需对天立誓,从此遵我号令,守我规矩!我可饶其性命,并给予一条活路——或留在珍珠湾,以工代赈,修筑工事,凭力气吃饭,换取温饱;或经考察后,编入我护航船队,以你们熟悉的海上本事,保境安民,赚取正经银钱,光明正大养活家小!”

他环视众人,最后喝道:“是选择横死滩头,曝尸荒野,还是选择一条活路,重新做人?何去何从,速速决断!”

这番话,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投下一线光明。大多数俘虏本已认命,闻听有生路,纷纷跪地磕头,涕泪交加,表示愿意归降,重新做人。石镇吉当即令人登记造册,将降者打散编入不同的劳役队,由老队员带领监督,并给予基本的口粮和住所,做到公平对待。同时,他刻意从降卒中挑选了两名伤势较轻、家小就在附近岸上、且审讯中表现悔意最诚的原小头目。

临释放这两人前,石镇吉在海边单独见他们,语气森然却又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回去告诉‘水蟹帮’残部,以及这北部湾沿岸所有道上的朋友:珍珠湾,从此姓‘石’!我号在此,只为屯货自保,合法经营,与官府亦有香火之情。我等宗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水蟹帮’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他顿了顿,观察着两人恐惧又带有一丝希冀的表情,继续道:“然,江湖并非只有打打杀杀。我号亦非不容人。若有无心为匪、愿走正道者,或是活不下去的苦兄弟,珍珠湾大门敞开!只要守规矩,卖力气,这里便有他一碗饭吃,有一条明路走!”

说完,他给予盘缠,令二人离去。

这两名被释放的匪徒,如同惊弓之鸟,将珍珠湾的恐怖战力、犀利火器,以及这番软硬兼施、既立威又示恩的话,原原本本地带回了江湖。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海风,迅速传遍了防城港、钦州乃至整个北部湾沿岸的大小海盗、私枭团伙、疍家船帮、乃至官府的水师营!

一支名为“石”字商号的神秘势力,不仅拥有犀利火器,战力强悍,更懂得剿抚并用、笼络人心!这彻底改变了沿岸势力对“肥羊”商号的认知。一时间,震慑于其武力,钦佩其手段,再无人敢轻易打珍珠湾的主意。反而有不少小股势力、生活无着的原海盗、甚至是渴望安稳的疍民,开始悄悄派人接触,试探投靠或合作的可能性。珍珠湾的名字,在北部湾的暗流中,开始具有了一种复杂的份量。

石镇吉趁热打铁,一方面继续加强珍珠湾的防御(在湾口增设了水下暗桩和夜间信号灯语系统),另一方面,有限度地开放珍珠湾作为“避风港”和“补给点”,向一些信誉良好的小船提供淡水、简单维修和公平价格的食蔬,逐渐将珍珠湾的名声从“神秘禁地”转变为“有实力、讲规矩、可提供庇护的私港和潜在盟友”。他甚至从归降者中挑选熟悉海况、有航海经验者,经过考察后编入自己的船队,大大增强了海上行动能力。

经此“湾口伏波”一役,珍珠湾不仅奇迹般地在这场初夏的危机中屹立不倒,更一举树立了在北部湾一带的赫赫威名,为“兴业”势力进一步向海洋深处、向更复杂的格局拓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一把隐藏的利剑,已在南海之滨淬火成型,寒光乍现,引人瞩目。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