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集团……独子……”
那两个女生压低的、带着兴奋与窥秘快感的议论声，像两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耳道钻入，死死缠住了林栀的心脏，然后骤然收紧。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尽管早有猜测，尽管心底那幅拼图早已残缺不全，但当“江氏集团”这四个沉甸甸的字眼被如此直白、如此确凿地抛出来时，那种冲击力依旧是毁灭性的。
不是普通的富裕家庭，不是某个她没听说过的小公司老板的儿子。是江氏。那个名字频繁出现在财经新闻里，产业遍布全国，象征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与权势的庞然大物。
而她，林栀，竟然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坚持不懈地给这个庞然大物的唯一继承人送早餐、补功课，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考上清华”……
荒谬感像海啸般席卷了她，冲垮了所有残存的侥幸和那些因他笨拙靠近而生出的、细微的动摇。紧随其后的，是比之前更甚百倍的羞耻和一种近乎恐惧的冰凉。
她像个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闯入了另一个维度舞台的演员，卖力地表演着一出名为“善良”的独角戏，而真正的观众，或许一直在幕后冷眼旁观，或许……也曾有过片刻的动容？但那动容，在此刻这赤裸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更加可悲。
她坐在图书馆温暖的光线下，却感觉四肢百骸都浸透了寒意。手中的书页被她无意识地揉捏得不成样子，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图书馆的。脚步虚浮，头脑一片空白，像个游魂一样飘荡在周末熙攘的街道上。周围的喧嚣与人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两个女生的最后几句话：“等周一回学校……”“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好戏。
是啊，在所有人眼里，她林栀，就是那出即将上演的、最大的笑话。
那个曾经被她在心底默默同情、保护的“美强惨”，转眼间成了云端之上、需要她仰望的存在。而她那些自以为是的行为，将会成为全校师生茶余饭后最精彩的谈资。
“看啊，就是那个转学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真是够有心机的，装得那么纯良，原来早就知道人家的身份了吧？”
“啧啧，天天送早餐补课，这投资可真够下血本的……”
想象中那些可能出现的、带着恶意与嘲讽的议论，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她几乎能预见到周一踏进校门时，那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
她该怎么办？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在他身份彻底曝光之前，先一步站出来，澄清自己并非同谋，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彻头彻尾的傻瓜？
无论哪一种，都让她感到无比的难堪和疲惫。
周日一整天，林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机关机，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周晓涵打来的几个未接电话显示在座机上，她也没有回复。她需要时间，需要在这个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寂静里，为自己构筑起一层足够坚硬的、用以应对一切狂风暴雨的铠甲。
周一，终究还是来了。
林栀起得很早，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好校服，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破天荒地用了点妈妈的遮瑕膏，试图掩盖眼底的青黑和疲惫。她看着镜中那个努力维持平静，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和脆弱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林栀，挺住。”她对自己说。
走进曦城中学的大门，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炭火上。她能感觉到空气似乎都与往常不同，弥漫着一种隐晦的、躁动不安的气息。
从校门口到教学楼，短短一段路，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许多异样。有窃窃私语在看到她时戛然而止，有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后迅速移开，带着探究、同情、或是看好戏的意味。流言显然已经像病毒一样，在周末短短两天内，悄无声息地渗透了校园的每个角落。
她绷紧了下颌线，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教室。
教室里，气氛更是诡异。在她推门进去的瞬间，原本有些嘈杂的议论声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几乎所有人都同时看向她，眼神复杂。同情、好奇、幸灾乐祸……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向她笼罩过来。
林栀强迫自己忽略这些视线，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周晓涵立刻凑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焦急：“栀栀！你周末怎么不接电话？你……你听说了吗？那个关于江屿的传言……”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
林栀放下书包，动作尽量保持自然，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的天！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江屿他……他真的是……”周晓涵瞪大了眼睛，依旧难以置信。
林栀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沉默地拿出第一节课的课本，摊开在桌上，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
她能感觉到，后排那道熟悉的视线，在她进教室后就一直落在她身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专注，都要……沉重。那目光里似乎包含了太多东西，有担忧，有歉意，有紧张，还有一种仿佛等待审判般的沉寂。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望着窗外，也没有低头看书。他就那样看着她，毫不避讳。
就在这时，几个隔壁班的女生假装路过（一）班后门，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目光精准地投向最后一排的江屿，然后又迅速扫过前排的林栀，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兴奋的轻笑，快步走开了。
这像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课间操的时候，那种无形的骚动达到了一个高峰。操场上，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地投向高二（一）班的队伍，聚焦在队伍末尾那个依旧穿着洗白校服、身姿挺拔却显得格外孤立的少年身上，以及队伍前排那个低着头、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女孩身上。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断断续续地涌起。
“看，就是他……”
“真的假的啊？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女生就是他同桌？给他送早餐那个？”
“这下可尴尬死了……”
林栀站在队伍里，感觉那些目光和议论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后背上。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能感觉到身旁周晓涵担忧的视线，也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始终未曾离开的、带着灼人温度的目光。
江屿就站在她斜后方的位置。自始至终，他没有对任何议论和目光做出反应，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座被浪潮不断拍打却岿然不动的礁石。但他的沉默，在这种情境下，几乎等同于默认。
课间操结束，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向教学楼。林栀被人流裹挟着，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关注。
就在她即将踏上教学楼台阶时，手臂突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住。
那触碰很轻，带着一种熟悉的、不容错辨的小心翼翼。
林栀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在这一刻远去。她能感觉到拉着她手臂的那只手，指节修长，带着微微的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拉着，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然后，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恳求的意味：
“林栀，放学后……图书馆老地方，等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