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栀睡得并不安稳。
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江屿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是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衣领，是他独自坐在阳光孤岛里的侧影，以及周晓涵那句带着惋惜的“可惜了”。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口。
一种混杂着同情、愧疚和莫名责任感的情绪，在她心里发酵、膨胀。她林栀，从小到大在父母“与人为善”的教诲下长大，看不得身边人陷入困境而自己袖手旁观。更何况，江屿的“困境”在她看来，带着一种坚韧又易碎的悲剧美感，强烈地激发着她的保护欲。
“他一定是因为家境不好，所以才那么沉默，成绩也不理想……如果连同学都对他冷漠，那他的高中生活该多灰暗啊。”躺在黑暗中，林栀望着天花板，暗自思忖，“一份早餐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至少能让他感受到一点温暖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按捺下去。
第二天清晨，林栀比平时提前了二十分钟出门。她在上学路上那家香气四溢的早餐店前驻足，毫不犹豫地买了两份招牌煎饼果子，外加两杯温热的豆浆。
“同学，买这么多啊？”早餐店阿姨笑着问。
林栀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是说给阿姨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嗯！帮同学带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份煎饼果子和豆浆单独装在另一个塑料袋里，提在手中，感觉心跳有些莫名的加速。这不仅仅是一份早餐，更像是一个即将付诸行动的、略带冒险意味的计划。
曦城中学的早晨总是充满活力，操场上回荡着广播体操的音乐声。林栀站在班级队伍的末尾，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前方那个熟悉又孤寂的身影。江屿依旧穿着那身洗白的校服，动作算不上标准，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不愿与人同步的疏离感。
终于熬到早操结束，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向教学楼。林栀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那个温热的塑料袋，目光锁定前方那个即将被人流淹没的背影，鼓起勇气拨开人群，快步追了上去。
“江屿！”
她气喘吁吁地拦在他面前，因为奔跑和紧张，脸颊泛着红晕。
江屿停下脚步，略显诧异地低头看她。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的深秋清晨。
周围有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林栀顾不上那些，将手里那个装着煎饼果子和豆浆的塑料袋迅速塞进他手里，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时，她的心猛地一跳。
“给……给你！”她的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有些不稳，却努力维持着笑容，“我、我买多了！吃不完浪费！”
说完这漏洞百出的借口，她根本不敢去看江屿此刻是什么表情，几乎是立刻转身，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钻回了涌动的人群中，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江屿站在原地，手里突然多出来的重量和温度让他有瞬间的怔忪。他低头，看着透明塑料袋里金黄诱人的煎饼果子，葱花和酱料的香气隐隐约约地飘散出来。豆浆杯壁传来的暖意，顺着指尖，似乎要一点点渗进他冰凉的皮肤里。
他微微蹙起眉头，目光投向林栀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里面翻滚着清晰的错愕、不解，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冒犯般的不悦。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周围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与议论，却从未遇到过如此直接、如此莽撞的……“善意”？
周围的同学走过，偶尔投来好奇的一瞥。有人小声嘀咕：“那不是江屿吗？刚那女生是谁？”“好像是新来的转校生……”
江屿抿紧了唇，握着塑料袋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眼，目光冷淡地扫过那几个议论的同学，那几人立刻噤声，快步走开了。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近一分钟。那份早餐像个烫手山芋，丢不掉，却也接得别扭。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提着那个与他周身清冷气质格格不入的塑料袋，转身走向了与教学楼相反的方向——那里有一片僻静的小树林。
午休时分，教室里的喧嚣与窗外的江屿无关。他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目光却似乎没有聚焦在书页上。
林栀一边和同桌周晓涵聊天，一边偷偷观察着他。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仿佛早上那个插曲从未发生。那份早餐……他吃了吗？还是扔掉了？
好奇心像小猫的爪子在挠。林栀假装起身去接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江屿的桌角。忽然，她的视线被垃圾桶里的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个被仔细捏扁了的豆浆纸杯，和她早上买的是同一个牌子。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欣慰和难以言喻的雀跃情绪悄然蔓延开来。他没有扔掉。至少，豆浆他喝了。
这个发现给了林栀莫大的鼓舞。她接完水回到座位，正准备再接再厉，思考下一步“帮助计划”时，数学课代表抱着一摞试卷走了进来。
“昨天的随堂测验，发一下。”
试卷一张张分发下来。当课代表将一张试卷放在江屿桌上时，林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那张摊开的试卷上，大片大片的空白，触目惊心。仅有的几道选择题旁边，打着鲜红的叉号。卷首的分数，低得让她几乎不敢相信。
江屿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分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手将试卷折起，塞进了桌洞，仿佛那与他毫无关系。他重新拿起那本英文原著，垂眸看了起来，侧脸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林栀收回目光，心里翻江倒海。
家境贫寒，性格孤僻，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成绩糟糕。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偏科，或者学习方法不对，却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那份因为豆浆杯而升起的雀跃瞬间被一种更沉重的责任感取代。
她看着自己桌上那份写得密密麻麻、分数还算不错的数学试卷，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
光送早餐是不够的。
她转过头，看向后排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学渣拯救计划，必须立刻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