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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顾清萝那句冰冷而笃定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暖阁内激起了轩然大波。

“你……你胡说八道!”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面如土色的张院判。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指着顾清萝厉声呵斥:“什么外痈腐骨?一派胡言!贵人之症,乃是内虚外显,病根在里,岂是你能懂的!你一个黄毛丫头,不过是道听途说学了些乡野郎中的骇人听闻之言,就敢在此信口雌黄,污蔑我太医院的诊治!”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充满了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他绝不能承认自己犯了如此低级而致命的错误,将一个足以致命的外科烂疮,误诊为无关紧要的“红疹”。这不仅会毁了他一辈子的名声,更可能让他掉脑袋。

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死不承认,并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身上。

面对张院判气急败坏的指控,顾清萝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只是转过身,重新看向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病人,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是不是胡说,事实俱在眼前。”

她伸出戴着干净丝质手套的手,指向那可怖的伤口,对一旁早已吓傻的李德全和宫女们说道:“公公请看,诸位姑姑请看。贵人为何高热不退?是因为这疮口里的腐肉脓血,已经化作了‘毒’,顺着血脉流遍了全身。为何神志不清?是毒气攻心。为何水米不进?是脏腑已被毒气所侵,不堪重负。”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病情的根源。她没有用任何高深的医学术语,只是用最直白、最浅显的语言,将病症的因果关系,血淋淋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你们再闻闻这屋里的味道。”她的声音愈发清冷,“熏香再浓,也盖不住这股腐烂的恶臭。这臭味,不是从汤药里来的,正是从这块烂肉里散发出来的。一个人的身体里,藏着这么一块不断腐烂的死肉,日夜不停地释放毒素,请问张院判,这病根,究竟是在里,还是在外?”

一番话,掷地有声,逻辑清晰,无可辩驳。

李德全不是医生,但他有眼睛,有鼻子。他看到了那深可见骨的疮口,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再联想孙贵人这半年来越发沉重的病情,顾清萝的这番解释,远比张院判那套“血热内虚”的玄妙理论,更让他信服。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看向张院判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阴冷。

张院判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冷汗涔涔。他嘴唇哆嗦着,还想再说些什么来辩驳,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暖阁门口传来。

“吵什么?”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皇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她身后跟着几名宫女,面罩寒霜,凤目含威,显然是将刚才的争论都听了进去。

李德全一个激灵,连忙躬身迎了上去,将暖阁内发生的一切,言简意赅地向皇后禀报了一遍。

皇后的目光缓缓扫过室内众人,最后,落在了那张病床之上。当她的视线触及孙贵人背上那骇人的伤口时,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她,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与惊怒。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整个暖阁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如霜:“张承。”

“臣……臣在。”张院判双腿一软,当即跪了下去,浑身抖如筛糠。

“这就是你说的‘些许红疹’?”皇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张院判的心上,“这就是你说的‘温补调理’?你太医院几十个御医,竟连病根都找不出,任由贵人被这腐肉折磨至此。本宫养着你们,究竟是何用?!”

“娘娘息怒!娘娘饶命啊!”张院判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辩解道,“臣……臣也是一时不察,被表象所蒙蔽!此症……此症发展迅猛,非……非同寻常啊!”

皇后冷哼一声,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顾清萝。

“你,叫顾清萝?”

“是,臣女顾清萝。”

“你说,你有法子治?”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将顾清萝的心思看穿。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诊断出了病因,只是第一步。能不能治,敢不敢治,才是决定她今日生死的分水岭。

顾清萝迎着皇后的目光,不闪不避,缓缓地、清晰地说道:“回娘娘,贵人之症,病根虽显,却已深入骨髓。寻常汤药,已无法企及病灶。若要救命,唯有一法。”

“说。”

“刮骨疗毒。”

这四个字一出口,满室皆惊。

就连跪在地上的张院判,都忘了求饶,愕然地抬起头,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顾清萝。

刮骨疗毒?那是传说中武圣关公才能承受的酷刑!孙贵人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人,身子比纸还薄,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这丫头不是在治病,她是在索命!

皇后的眉头也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刮骨疗毒?你要如何刮,如何疗?”

顾清萝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说服眼前这位手握她生杀大权的人。

“启禀娘娘,此‘刮骨’,非是酷刑。”她打开了自己的紫檀木箱,从中取出一把造型奇特、闪着寒光的小刀,正是她让铁匠打造的手术刀,“臣女需要做的,是先用此利刃,将贵人疮口周围所有的腐肉、烂肉,尽数割除,直至露出鲜活的血肉。若毒已侵骨,则需将附在骨上的毒疮一并刮净。”

她的描述,让在场的宫女们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此为第一步,清创。将病根彻底挖出,不留后患。”

“之后,”她又拿起那瓶“玉露净创液”,“臣女会用此药水,反复清洗创口,杀死那些肉眼看不见的‘毒邪’,确保伤口干净。”

“最后,臣女会用针线,将清洗干净的伤口由内而外,重新缝合。再敷上特制的生肌药膏,勤加换药。如此,只要贵人能熬过此关,断了这毒素的来源,再辅以汤药调理,便有五成希望能保住性命。”

五成。

这是一个极其谨慎,却也充满了诱惑的数字。

对于一个已经被太医院判了死刑的人来说,五成的生机,无异于天降甘霖。

暖阁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皇后的脸上。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身旁宫女的手臂,一下,又一下,那轻微的声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让顾清萝动手,孙贵人很可能当场就死在这“刮骨”之下,届时,她这个下令的皇后,也难免要担上一些干系。

可若不动手,孙贵人也活不过几日。

良久,皇后终于停止了敲击,她看着顾清萝,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可知,若贵人有任何闪失,你会是什么下场?”

顾清萝的心脏猛地一缩,但她的声音依旧沉稳:“臣女知道。”

“不仅是你,”皇后的声音陡然转冷,“你身后的镇北侯府,怕是也要跟着一起陪葬。”

这句话,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击中了顾清萝的软肋。

她可以赌上自己的性命,却不能拿整个家族的命运做赌注。

她抬起头,看着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皇后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她能治好孙贵人。这整个事件,从一道懿旨开始,就是一个早已为镇北侯府设下的,精妙而恶毒的圈套。

治不好,是欺君。治死了,更是罪无可赦。

她已经没有退路。

顾清萝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犹豫都已褪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皇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娘娘,臣女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臣女敢问,若臣女今日不敢施救,任由贵人离世,太医院是否会对外宣称,贵人乃是‘药石罔效,寿数已尽’?”

皇后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届时,太医院上下,无人有过。而臣女,一个被皇后娘娘亲自召进宫,却对病情束手无策的‘神医’,又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罪名?欺君罔上,浪得虚名,怕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所以,”顾清萝的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弧度,“无论臣女救与不救,今日,怕是都难以走出这宫门了。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为何不放手一搏?搏赢了,贵人得活,臣女与家族幸免于难。搏输了……也不过是早片刻上路罢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黄钟大吕,震得在场众人心神俱颤。

她竟是当着皇后的面,将这背后所有的阳谋与算计,剖析得一清二楚!

李德全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张院判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动容的神色。她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纤弱,却胆识过人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欣赏,有惊讶,也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许久,她忽然笑了。

“好,好一个镇北侯府的女儿,果然有几分你父亲当年的风骨。”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顾清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宫,就准你一试。”

“但你给本宫记住了,”她的声音陡然转厉,“本宫给你这个机会,不是让你来赌命的。本宫要的,是孙贵人活着!若她死了,你方才说的一切,本宫都会让它成真!”

“臣女,遵旨。”顾清萝深深一揖,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她赌赢了。

“李德全!”皇后转身下令。

“奴婢在!”

“将暖阁清空,除了顾三小姐和她的丫鬟,其余人等,全部退到殿外候着!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还有,将张承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三十,打入慎刑司听候发落!”

“是!”李德全领命,立刻指挥着太监宫女行动起来。

瘫软在地的张院判如闻纶音,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嘴里还绝望地喊着“娘娘饶命”。

很快,整个暖阁便只剩下了顾清萝和她那同样吓得小脸煞白的贴身丫鬟。

“需要什么,尽管开口。”皇后站在门口,最后看了她一眼。

顾清萝定了定神,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回娘娘,臣女需要大量的烈酒,越多越好。数盆滚烫的热水,不能停。干净的棉布和纱布。光线要足,请多备些烛台和铜镜。另外,还需要两名身强力壮、胆大心细的太监,待会儿听我指挥,按住贵人。”

“准。”皇后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随即转身离去,将整个空间,都留给了顾清萝。

厚重的殿门,再次缓缓关上。

这一次,门内门外,已是两个世界。

门外,是未知的命运审判。

门内,是一场与死神的殊死搏斗。

顾清萝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孙贵人,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她的紫檀木箱。

一排排闪着森然寒光的、奇形怪状的金属器械,在烛光下,映出了她那张年轻、冷静,却又带着一丝疯狂决绝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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