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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子时,夜色如墨,寒鸦栖于枯枝,整个京城都已沉入梦乡。

唯有城郊的定北侯府,依旧灯火通明。

书房内,定北侯苏翦正对着一幅北境堪舆图出神。他年近五旬,身形魁梧如山,岁月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刻下了风霜的痕迹,两鬓已然斑白,但那双虎目,依旧锐利如鹰。

自五年前被一纸诏书从北境召回,名为“恩养”,实为剥夺兵权,他便在这座侯府中,当了五年的富贵闲人。昔日执掌二十万大军、令瓦剌闻风丧胆的“镇北雄狮”,如今只能在方寸书房内,对着地图排兵布阵,消磨着胸中那股不曾熄灭的烈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管家苏忠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之色:“侯……侯爷!宫里来人了!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懿旨!”

苏翦的瞳孔猛地一缩。

太皇太后?

那位已经有十年不曾干预朝政,一心在慈宁宫礼佛的老人家?

他心中疑云密布,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整顿衣冠,大步流星地迎了出去。

府门外,几名慈宁宫的内侍手持拂尘,面无表情地肃立在宫灯之下。为首的,正是桂嬷嬷身边得力的大太监,李德全。

“咱家奉太皇太后懿旨,宣定北侯苏翦,即刻入宫觐见。”李德全的声音尖细而清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解释的余地,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苏翦的心沉了下去。深夜宣召,必无小事。尤其是在今日太皇太后六十圣寿,听闻在寿宴上发生了惊天之变的风口浪尖上。他隐约感觉到,京城的天,要变了。

“臣,遵旨。”他沉声应道,随即翻身上马,在几名内侍的“护送”下,朝着那座沉睡在黑暗中的巨大宫城,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上好的青玉地砖上,还残留着皇帝赵珩盛怒之下摔碎的一只茶杯的碎片。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赵珩在殿内来回踱步,俊秀的脸上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皇祖母今日是何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折辱询儿,打朕的脸面!她难道忘了,朕才是这大周的天子!”

顾皇后坐在一旁,亲自为他换上一杯新茶,声音温柔似水,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或许只是一时气不顺,并非有意针对陛下和询儿。”

“一时气不顺?”赵珩冷笑一声,“皇后,你没看见她当时的眼神吗?那哪里像个念佛的老人,分明……分明就像父皇在世时,临朝训诫百官的模样!”

一提到先帝,赵珩的气势便弱了三分。他是在沈微的羽翼下长大的,对这位皇祖母,骨子里有着一份难以磨灭的敬畏。

顾皇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的精光。她知道,此时绝不能火上浇油,只能顺着皇帝的话说:“臣妾也觉得奇怪。太皇太后退居幕后十年,性子早已平和。今日之举,确实反常。或许……是有人在她老人家面前进了谗言?”

“谗言?”赵珩眉头紧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便不好说了。”顾皇后幽幽一叹,“不过,臣妾听说,太皇太后回宫后,便立刻召了王振过去,还命翰林院将十年前北府军的旧档全部送去了慈宁宫。刚刚又有消息传来,陈霄已经接管了慈宁宫的防务……”

她每说一句,赵珩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王振是他的人,陈霄是父皇的旧部,北府军的旧档更是牵扯着顾家的陈年往事。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她……她到底想做什么?”赵珩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惶恐。

顾皇后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陛下莫慌。或许太皇太后只是想敲打一下我们,并无他意。依臣妾看,我们眼下不宜轻举妄动,且静观其变。明日一早,臣妾便带着询儿去慈宁宫请罪,无论太皇太后如何责罚,我们都受着。只要我们姿态做足,百官看着,天下人看着,太皇太后总不好太过为难。毕竟,您是君,她是臣。”

赵珩深吸一口气,觉得皇后言之有理。他点了点头:“就依皇后所言。朕倒要看看,皇祖母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他以为这只是祖孙间的权力博弈,却不知,沈微要的,远不止于此。

……

苏翦踏入慈宁宫内殿时,闻到的是一股清幽的茶香。

殿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太皇太后沈微正靠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仿佛已经睡去。

苏翦不敢出声,只能躬身行礼,静立于殿中。

不知过了多久,沈微才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目光落在苏翦身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他积压了五年的愤懑与不甘。

“苏翦,”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你可知,哀家为何深夜召你入宫?”

苏翦心头一凛,沉声道:“臣愚钝,不敢妄测太皇太后圣意。”

“不敢,还是不愿?”沈微淡淡一笑,“你是在怨恨哀家,还是在怨恨皇帝?”

苏翦的身子猛地一僵,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是诛心之言!无论他如何回答,都是一个死罪。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不敢!臣对陛下,对太皇太后,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忠心耿耿?”沈微坐直了身子,从身边的小几上拿起一本奏折,随手扔在了苏翦的面前,“那你告诉哀家,这份奏折,是不是你的忠心耿耿?”

奏折摊开,露出苏翦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笔迹。

正是十年前,他冒死上呈的那份弹劾户部克扣军饷的奏疏!

苏翦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他以为这份奏折早已石沉大海,化为灰烬,却没想到,竟一直被太皇太后收藏着!

“你当年在奏疏中说,北境军士,冬无棉衣,食不果腹,战马瘦骨嶙峋,皆因户部侍郎顾谦,上下其手,将二十万两军饷中饱私囊。”沈微的语气陡然转冷,“哀家问你,此事,可有半句虚言?”

苏翦的虎目瞬间赤红,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悲愤:“回太皇太后!臣所言,字字泣血!绝无半句虚假!当年臣麾下,有三千将士,不是死在瓦剌的弯刀下,而是活活冻死在了那个冬天!臣……有罪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位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将帅,此刻竟是泣不成声。

沈微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前世,她便是为了所谓的“朝局安稳”,牺牲了这三千忠魂。这份罪孽,她背了一辈子。

“你无罪。”沈微缓缓开口,“有罪的,是哀家。”

苏翦愕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御座上的老人。

“当年,是哀家将你的奏折压下。是哀家为了顾全大局,为了让皇帝顺利亲政,选择了对顾家退让。”沈微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真切的悔意,“哀家以为,一时的退让,可以换来长久的安宁。可事实证明,哀家错了。哀家的容忍,只养出了一头喂不饱的中山狼。他们不但掏空了国库,还想掏空我赵氏的江山!”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苏翦的脑海中炸响。他呆呆地看着沈微,一时间竟忘了君臣之别。

“起来吧。”沈微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哀家今日召你来,不是为了与你追忆往事,而是要告诉你,哀家当年犯下的错,要亲手纠正过来。”

她站起身,走到苏翦面前,亲自将他扶起。

“苏翦,哀家要你,做哀家手中的一把刀。”沈微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一把足以斩断顾家这颗毒瘤,肃清朝野,还我大周一个朗朗乾坤的利刃!”

苏翦浑身剧震,他看着眼前这位身形并不高大,气势却足以撼天动地的太皇太后,胸中沉寂了五年的热血,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

他不需要问为什么,也不需要问将来会如何。

太皇太后方才那句“有罪的是哀家”,已经足够了。

士为知己者死!

“臣,苏翦,愿为太皇太后效死!”他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好!”沈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知道,她赌对了。

“哀家已经命人调阅了十年来所有关于北府军和京畿大营的卷宗。顾家贪墨军饷,安插亲信,证据早已堆积如山。”沈微的语速不快,却带着运筹帷幄的从容,“但,这还不够。要想将他们连根拔起,必须拿到他们谋逆的铁证。”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哀家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你旧部的身边去。这些年,你在京中赋闲,顾长风想必也没少打压你那些老部下。你去告诉他们,他们的主帅,要回来了。让他们打起精神,磨好兵刃,只等哀家一声令下!”

“第二,”沈微递给他一块令牌,正是那块可以调动三千禁卫的虎符,“陈霄虽然忠心,但在军中威望不足。从明日起,你代哀家,执掌禁卫。哀家要你,在一个月内,将这三千禁卫,打造成一支真正的铁军!能护卫宫城,更能……清君侧!”

“清君侧”三个字,让苏翦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他双手颤抖地接过虎符,只觉得重若千钧。

“臣……领命!”

“去吧。”沈微挥了挥手,“天亮之后,京城便不再太平了。你要做好准备。”

苏翦躬身告退,当他走出慈宁宫,接触到外面冰冷的空气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但他心中的火焰,却燃烧得前所未有的旺盛。

他抬头望向那漆黑的天幕,仿佛已经看到了黎明时分,即将到来的那场滔天风雨。而他,将是这场风雨中,最锋利的那把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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