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下的穿堂风卷着汽车尾气的浊味，刮过顾言舟瞬间僵住的笑脸。
他像是没听清，眨了眨眼，脸上那副“我就随口一提您别当真”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卡在了半途。
“大师……您刚说……铺子？”他小心翼翼地确认，声音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飘忽。
“嗯。”楚曦的回应短促而肯定，目光却已从他脸上移开，落回掌心那枚冰冷的铜钱上。那徽记带来的窥探感如附骨之疽，并未因距离拉远而消失，反而像一根无形的线，遥遥系着她，带着某种耐心的、猫捉老鼠般的恶意。
她需要尽快离开这个过于暴露的位置。天桥底，人来人往，气息混杂，不利于防御，更不利于……反击。
顾言舟脸上的错愕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立刻被一种近乎狂喜的热情覆盖：“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大师您可算想通了！这天桥底下哪配得上您的身份！我这就联系房东！那铺子可紧俏了，得赶紧定下来！”
他几乎是蹦跳着掏出手机，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飞快地通话，语气是百分百的精英销售模式，偶尔夹杂着“风水宝地”、“带旺整条街”、“高人入驻”之类的夸张词句。
楚曦不再看他，将那个装着不菲谢仪和追踪咒印的信封随意塞进背包，开始收拾摊子。铜钱，罗盘，手写纸牌……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只是日常琐事。
顾言舟很快挂了电话，转回身，脸上堆满了“搞定”的兴奋：“大师！房东正好在！现在就能去看！您看……”
“带路。”楚曦将最后一张黄纸收好，站起身。
“好嘞！”顾言舟精神抖擞，在前引路，嘴里一刻不停，“大师您放心，这地段我熟！那铺子之前是家文具店，老板老家有事急转，租金压得低，就是……咳，就是稍微空了段时间，有点积灰，但绝对不影响您施展！采光也好……”
他絮絮叨叨，穿过几条嘈杂的小巷。楚曦沉默地跟在后面，灵觉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四周蔓延。城市的喧嚣包裹着她，但在那喧嚣之下，那丝冰冷的窥探始终如影随形，锁定了信封，也锁定了她。
隔壁街并不远，拐过两个路口就到了。一条比天桥下更冷清的老街，多是些五金店、劳保用品和即将倒闭的小餐馆。顾言舟说的那间铺子夹在其中，卷帘门半开着，上面贴着“吉铺转租”的红纸，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一个穿着皱巴巴polo衫、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等在门口，嘴里叼着烟，一脸不耐烦。
“王老板！久等久等！”顾言舟立刻换上职业笑容迎上去，“这就是我跟你提的那位大师，想看看铺子。”
王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楚曦，看到她过于年轻的容貌和简单的衣着，眼中的怀疑几乎溢出来，嘟囔了一句：“大师？这么年轻……”
顾言舟立刻打断他，声音拔高：“王老板！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位可是真有本事的高人！您这铺子要是租给大师，保证以后顺风顺水，财源广进！”
王老板将信将疑，哼了一声，也没多说，哗啦一下拉起卷帘门。
一股陈旧的灰尘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铺面不大，三十平左右，空荡荡的，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墙角挂着蛛网。光线确实还行，临街是一面大的玻璃窗，只是玻璃脏得看不清外面。最里面有个小门，似乎是通向后面的小仓库或卫生间。
顾言舟还在那滔滔不绝：“……您看这格局，方方正正，聚气！这窗户，采光足，亮堂！稍微打扫一下，摆上大师您的法器，那档次立刻就上来了……”
楚曦的目光却越过那些浮灰，缓缓扫过整个空间。
她的指尖，那枚一直捻着的铜钱，无声地变得冰凉。
这铺子……不对劲。
不是风水格局的问题，也不是明显的阴煞秽气。
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被精心掩盖过的……空洞。
仿佛这里的“存在”本身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块，留下一种近乎虚无的死寂。寻常人感觉不到，只会觉得这里格外“冷清”，但她重生的神魂对此异常敏感。
这种空洞，不像自然形成，更像是某种强大术法抽取能量后残留的痕迹。
她走到临街的玻璃窗前，手指拂过肮脏的玻璃。窗外是灰蒙蒙的街道和对面五金店锈迹斑斑的卷帘门。
目光收回，落在窗框内侧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灰尘覆盖之下，似乎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形状古怪，像半个残缺的符文。
“……大师您觉得怎么样？这价格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顾言舟凑过来，脸上是期待的表情。
楚曦转过身，看向还在吹嘘地段和价格的顾言舟，以及旁边叼着烟、明显只想快点拿钱走人的房东。
“就这里。”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轻易压过了顾言舟的喋喋不休。
顾言舟愣了一下，随即大喜：“太好了！王老板！你看！大师就是爽快！那咱们这就签合同？”
王老板也明显松了口气，似乎怕楚曦反悔，连忙从腋下的皮包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合同：“押三付一！最低租期一年！没问题就签字！”
楚曦没看合同细则，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下名字。从背包里数出厚厚一沓现金，递过去。
王老板点了钱，脸上终于露出点真切的笑意，把钥匙塞给顾言舟，又瞥了楚曦一眼，嘀咕着“年轻人搞这些神神叨叨……”，便揣着钱快步走了。
卷帘门哗啦一声被顾言舟彻底推上去，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大师！以后这就是您的根据地了！”顾言舟兴奋地挥开面前的灰尘，“我认识装修的，便宜！给您打个神龛？还是弄个博古架？要不咱们搞个高端定制，咨询室风格……”
楚曦没理会他的规划。她走到店铺中央，站定。
背包里，那信封上的徽记似乎微微发烫，远方的窥探感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一瞬，仿佛确认了她的新位置。
而她脚下，这片被虚无空洞笼罩的土地，那残缺的符文印记……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还在那比划着“这里放沙发，那里摆盆栽”的顾言舟。
他脸上是毫无阴霾的、为做成一件大事而兴奋的笑容，周身那离谱的鸿运金光依旧璀璨，将这间灰扑扑的死寂店铺都映亮了几分。
楚曦的目光最后落在他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耳根上。
“顾言舟。”
“啊？大师您说！”顾言舟立刻停下比划，凑过来。
“你之前，”楚曦的声音平直，听不出情绪，却让周遭飞舞的灰尘都仿佛慢了下来，“是不是带过很多客户，来看这间铺子？”
顾言舟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