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春燕亲他时的惊呼声、他刚才辩解 “为了车间”的话。
顺着喇叭飘满食堂，连窗外路过的工友都停下了脚步，扒着窗户往里看。
陈卫国的脸彻底没了血色，伸手就想抢录音机：“你疯了！录这些干什么！你是想让我在厂里待不下去是不是！”
我往后躲了躲，录音机撞在搪瓷缸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没疯，我只是想让大家看看，咱们厂的厂级技术能手是怎么‘为了车间’的。”
王春燕吓得脸发白，突然推开陈卫国，哭着往外跑。
“我不要待在这里了！我回乡下！我再也不来城里了！”
陈卫国想也不想就追出去。
路过我身边时，我喊他：“陈卫国，儿子今天下午四点放幼儿园，你别忘了接。”
他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回头。
蓝工装的影子很快消失在食堂门口。
学徒们你看我我看你，老周率先站起来：“秀兰，我们先回车间打扫卫生了，您也别太气……”
我点点头，看着他们鱼贯而出，然后伸手拔了食堂墙上的电话线。
不用想，这会儿肯定有工友听见广播片段，打电话来问情况。
从口袋里摸出烟，是我当年糊纸盒时抽的经济烟。
五分钱一包，陈卫国说呛人。
我戒了三年。
现在点着，烟味混着红烧肉的油香，竟觉得比眼泪还咸。
烟抽到一半，食堂大师傅刘叔端着碗鸡蛋汤过来，放在我面前。
“秀兰，别跟老陈置气，他就是被王科长架住了，身不由己。”
我搅了搅碗里的鸡蛋花，没说话。
刘叔叹了口气：“昨天你跟我要两斤红烧肉，说老陈爱吃，我还想着你们小两口日子过得好，没想到……”
没等刘叔说完，陈卫国就回来了。
头发乱糟糟的，额角还沾了点灰，裤脚也湿了半截。
刚才外面下了小雨。他看见我手里的烟。
伸手就夺过去，摁在剩菜盆里，油星溅了他一手。
“不是早戒了？跟你说过多少遍，吸烟对肺不好，你怎么就是不听！”
他的语气还是以前的熟稔，仿佛刚才的争吵从未发生。
我没理他，把录音机放进抽屉。
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分居申请，推到他面前：“签了吧。”
陈卫国拿起申请，手指抖得厉害，纸被他捏得皱成一团：“李秀兰，你真要闹分居？就因为春燕这点破事？”
“我们都过了五年了，你忘了我刚进厂子时，我们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你每天凌晨三点起来糊纸盒，手指磨出血都舍不得歇？”
“我没忘。”
我看着他。
“可我也没忘，那时候你说秀兰，等你成了技术骨干，就让我过上好日子。”
“你说以后你肯定记着我不吃姜，记着儿子的生日，你还说这辈子只对我好！现在，你成了技术骨干，却把这些都忘了。”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没说出话。
突然把申请扔在桌上，语气急了。
“我马上要升车间主任了！下个月工资就能涨三十块，到时候我们就能换个带院子的房子，你再等等，等我站稳脚跟，我肯定跟春燕划清界限！”
“等你站稳脚跟？等你升了主任，是不是还要把春燕调到技术科？”
我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是陈卫国给王春燕写的技术笔记，最后一页写着：
春燕聪明，多教几遍就能会。
下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燕子图案。
王春燕的小名是 “燕子”。
“这份笔记，是我上周在你工具箱里发现的。”
陈卫国的脸瞬间僵住，眼神飘向窗外，不敢跟我对视。
“我……我就是怕她学不会，才写的笔记，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不会画燕子。”
我把笔记放回抽屉。
“这份分居申请是一个月前写的，那天我看见你在供销社给春燕买橘子罐头，你说燕子爱吃甜的，却忘了那天是我妈的生日，我跟你说过要给我妈带两斤苹果。”
他沉默了很久，手指在桌上抠来抠去。
终于拿起笔，笔尖在纸上顿了半天，才歪歪扭扭签下自己的名字。
以前他画机床图纸，字写得又工整又有力。
现在却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签完还不死心，拉着我的手：“秀兰，我们再谈谈好不好？儿子还小，他不能没有爸爸。”
我抽回手，刚要说话，门就被撞开。
王春燕攥着个半导体冲进来，哭喊道：“陈师傅！广播里在放我们的录音！王科长说要把我送回乡下！他还说要撤你的技术骨干称号！”
陈卫国抓过半导体，调到厂广播频道。
里面正放着他托着王春燕腰的那段录音，还有他说不好得罪王科长的话。
他的脸彻底黑了。
转头瞪我时，眼里幽怨。
“李秀兰，你故意的！你早就计划好了要毁我是不是！”
“我没计划毁你，我只是留了条后路。”
我拿起分居申请，折好放进包里。
“对了，我昨天跟地区机械厂的张主任联系好了，下周就去报到，负责全区机床厂的技术资料归档，不用再看谁的脸色。”
他愣住了，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
他不知道，去年我写的《国营机床厂学徒培训优化方案》得了地区二等奖。
地区机械厂早就想调我过去。
我一直没答应，总想着再等等。
陈卫国会回心转意。
现在才懂，有些等，根本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