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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翌日,雨歇云散,久违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慷慨地洒入听雨阁,驱散了连日阴霾带来的湿冷气息,却似乎照不进苏晚心底那片被迷雾笼罩的荒原。

王府的生活以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方式展开了。每日的膳食准时送来,三菜一汤,不算珍馐,却也精细干净,份量十足;换季的衣裳、日常的用度,也都按例送来,未曾短缺。只是这份“周到”里,总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需要定期维护的物品。

萧煜自那夜之后,如同人间蒸发,再未踏足这偏僻的听雨阁。苏晚乐得清静,不必时刻面对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和那迫人的气势。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和更深的迷茫,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她就像一只被遗忘在精致笼子深处的雀鸟,无人问津,也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

丫鬟桃枝年纪小,心思单纯,耐不住这深院的寂寞,见苏晚总是郁郁寡欢、对窗发呆,便时常凑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些府里听来的闲话,试图给她解闷。

“姑娘,您不知道,咱们王爷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可厉害着呢!”桃枝一边擦拭着桌椅,一边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崇拜的光,“去年秋狩,听说王爷一箭就射穿了两头疯跑的野猪,陛下都龙颜大悦,赏了好些东西呢!”

苏晚闻言,眼前仿佛闪过那个男人挽弓射箭的冷峻身影,心尖莫名一颤,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绣帕。

“还有还有,”桃枝说得起劲,有些忘形,“王府里以前从来没有女主子,王爷也从不近女色,好多人都私下里说王爷是不是……”小丫头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巴,惊恐地偷偷瞧苏晚的脸色,生怕自己嚼舌根惹来祸事。

苏晚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追问。她对自己的身份有清醒的认知,一个来历不明、被随意安置的孤女,连侍妾的名分都未有,哪里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偶尔,眼前会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双深邃难辨的墨眸,和他冰凉的指尖触感,以及那句低沉的“像……确实有几分像……”

她究竟像谁?这个疑问如同鬼魅,日夜盘旋在她心头。

这日午后,苏晚正坐在窗前,对着庭院里疏落的竹影,心不在焉地绣着一方帕子。阳光暖融融的,却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请安声。紧接着,一个面白无须、身着藏青色内监服制、声音尖细的中年太监,在一众小太监的簇拥下,走进了听雨阁。

来人是萧煜身边的首领内监,高德全。

“苏姑娘,”高德全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晚耳中,“王爷请您过去一同用晚膳。”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捏着绣花针的手指微微一颤,险些扎到自己。她慌忙起身,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和一丝慌乱:“现在?”距离那夜,已经过去了七八日,她几乎以为自己已被彻底遗忘。

“轿子已在院外等候,姑娘请吧。”高德公公平静地回答,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苏晚再次坐上了软轿。这一次,不再是通往偏僻的听雨阁,而是抬往王府的心脏,萧煜的居所——凌霄院。

凌霄院的气势与听雨阁的天差地别,瞬间攫住了苏晚的呼吸。殿宇巍峨,飞檐斗拱,处处透着权王的威严与无声的奢华。汉白玉铺就的台阶,光滑如镜;廊下侍立的侍卫,目不斜视,气息沉稳,显是精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檀香,与听雨阁的冷寂截然不同。

晚膳设在一间精致的小花厅内,并非正式宴客的场所,显得更为私密。菜式琳琅满目,远比她平日所用精致百倍,却只有两副碗筷。

萧煜已端坐主位,换了一身玄色暗银云纹常服,少了几分战场杀伐的凛冽之气,多了几分居家的雍容,但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和迫人的气势依旧存在。他正执杯饮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冷硬的轮廓。

“坐。”他抬眼看了她一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苏晚依言在他下首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下,垂着眼,不敢多看,也不敢先动筷子。席间寂静无声,只有银箸偶尔碰触到细腻瓷盘的轻微声响。她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如同嚼蜡,神经紧绷地注意着上首的动静。

“在府里可还习惯?”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苏晚连忙放下筷子,恭敬回道:“回王爷,一切都好,谢王爷关怀。”声音依旧带着怯意。

“嗯。”萧煜应了一声,目光似乎在她过于素净的衣裙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夹了一箸清淡的清炒芦笋,放入她面前的碟子里,“多吃些,你太瘦了。”

这个举动自然无比,却让苏晚猛地愣住,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受宠若惊的悸动。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他一下,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甚至并未看她。

接下来的时间,他偶尔会问一两句她的日常,读了什么书,平日做些什么消遣,虽谈不上热络,却也不再是初时的冰冷和审视。他甚至状似无意地提及书房里有些杂书游记,问她可感兴趣。

苏晚谨慎地回答:“家父……在世时曾教过一些字,闲书也略看过几本。”

“既认得字,明日便来书房伺候笔墨吧。”萧煜放下筷子,用雪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晚却心中巨震,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书房乃是重地,军政机密皆在于此,让她一个身份不明、入府不久的人靠近?这究竟是试探,是信任的征兆,还是……另一种更深沉的、她无法理解的意图?

她不敢深思,只能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低头应“是”。

这顿晚膳,就在这种诡异又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了。萧煜没有多留她,用完膳便让她回去了。

回到听雨阁,苏晚的心依旧无法平静。王爷的态度转变太快,太突兀。那偶尔流露的、近乎温和的假象,像裹着蜜糖的毒药,让她在不安之中,又忍不住生出一丝虚幻的希冀和迷茫。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疼痛让她清醒几分。不要沉溺,苏晚,这温柔背后,或许是你无法承受的代价。她反复告诫自己。

然而,有些事情,并非理智可以完全控制。

自那日后,苏晚便每日下午准时前往书房伺候笔墨。凌霄院的书房比她想象的更为肃穆宏大,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上摆满了各类典籍,兵法典籍、史册策论居多,也有部分地理志异和诗词文集。空气里弥漫着书香和墨香,还有一种独属于萧煜的、冷冽的气息。

萧煜处理公务时极其专注,剑眉微蹙,批阅文书的速度极快,笔走龙蛇,很少与她说话。她只需安静地站在一旁,研磨墨锭,在他批阅完后将文书整理归类。

她发现,他并非时刻冷硬。批阅到涉及民生疾苦的奏折时,他会停下笔,蹙眉沉思良久;看到边境传来的捷报时,指尖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显示心情愉悦;偶尔读到有趣的游记杂文,唇角甚至会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有时,他会突然问她对某件事的看法,语气考较居多。例如某地水患该如何应对,或是对某位历史人物的评价。苏晚谨慎地依据书中看来的道理和自己的理解回答了,他或不置可否,或淡淡点评一两句“见识浅薄”或“尚可”,目光却总会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种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的恍惚感,又会出现。

这种若即若离,这种偶尔流露的、不知真假的关注,像一张细密的网,不知不觉地将苏晚缠绕。她开始期待每天去书房的那段时间,开始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而心跳失序。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身份云泥之别,他心思深沉难测。可少女初萌的情怀,如何能轻易掌控?那一点点的“特殊”,在这深庭寂寞中,被无限放大。

直到那日,她在整理书案时,不小心碰落了一个放在多宝阁角落的紫檀木锦盒。盒盖摔开,里面滚出一支白玉簪。玉质温润细腻,雕工却略显稚嫩,并非出自大家之手,簪头是一朵将绽未绽的昙花,花蕊处恰巧有一点天然的、极其别致的绯色,如同美人痣般点缀其间。

苏晚慌忙拾起,仔细检查,见玉簪并无损坏,刚松了口气,正欲放回原处,动作却猛地顿住!

这支玉簪……为何如此眼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股尖锐的、毫无来由的疼痛猛地窜上脑海!

模糊的碎片闪过——似乎也曾有过这样一支簪,别在一个温柔妇人的如云鬓发间,妇人低下头,笑着对她伸出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挽歌,来,娘亲的挽歌戴上这簪子最美了……”

“呃……”她捂住突然剧痛欲裂的头,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了?”萧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不知何时已放下朱笔,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苏晚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翻涌的心绪,将玉簪捧还,声音微颤,尽量保持平稳:“王爷恕罪,奴婢不慎跌落了此物。”

萧煜接过玉簪,指腹极其轻柔地、近乎珍重地摩挲着那朵昙花和那点绯色,眼神骤然变得幽深难测,紧紧盯着她苍白的脸:“你认得此物?”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皮到骨彻底剖开,看清她灵魂深处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苏晚在他的逼视下,心跳如擂鼓,头痛混杂着莫名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她下意识地、用力地摇头:“不……不认得。只是觉得……这玉雕的昙花,很好看。”她几乎是凭借本能,选择了最安全的回答。

萧煜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苏晚几乎要撑不住那摇摇欲坠的镇定。最终,他缓缓收回目光,将玉簪仔细地重新放入锦盒中收好,语气恢复平淡:“无事便好。下去吧。”

苏晚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书房,直到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才惊觉自己里衣已被冷汗浸透。

她回头望了一眼书房紧闭的门窗,心中波澜滔天。

那支玉簪,到底是谁的?她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心为什么会那么痛?挽歌……又是谁?

那些纠缠她的噩梦,似乎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可怕了。

而书房内,萧煜独自一人,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支白玉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良久,他低沉而冷冽的声音,在空寂的书房中缓缓响起,带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意味,仿佛恶魔的叹息,又似猎人的低语。

“开始了吗……叶挽歌,你终究,是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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