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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病房里死寂的空气,被林栖悦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撕开细微的裂痕。她蜷缩在雪白的病床上,像一只被剥光了所有甲壳的软体动物,脆弱得不堪一击。泪水无声地浸透了大片枕巾,冰冷的湿意贴着脸颊,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膝盖和手肘的伤口在麻药彻底失效后,开始发出尖锐的、不容忽视的抗议,每一次抽痛都像是在提醒她刚刚经历的那场噩梦——那本画满了她的速写本,那句“栖我心上”,还有……他捏碎陶罐时,那刺耳到灵魂都为之震颤的爆裂声。

“毒药”……

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更深的寒意和自我厌弃。原来她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过去,她视若珍宝的记忆,在他眼里,竟是如此不堪的存在,是需要被彻底清除的污点。而她这个人,连同那些被他偷偷画下的影像,更是他避之不及、却又无法摆脱的……“毒药”。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越缠越紧。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对他的那份复杂的、难以言说的依恋和牵挂,是不是也是一种病态的、令人作呕的“毒”?否则,怎么会引来如此彻底的毁灭和鄙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林栖悦的身体猛地一僵,呜咽声瞬间卡在喉咙里。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拉高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连头都缩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剧烈颤抖的隆起轮廓。是他吗?他又要来干什么?用他冰冷的理性来剖析她此刻的崩溃?还是用他沾着陶片碎屑和血迹的手,再次宣告她的“毒性”?

“栖悦?” 门外传来陈薇刻意压低、却难掩焦急和心疼的声音,“是我,薇薇。我……我能进来吗?”

不是他。

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委屈和脆弱。林栖悦死死咬着下唇,在黑暗闷热的被子里拼命摇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更剧烈的颤抖透过被子传递出来。

门还是被轻轻推开了。陈薇小心翼翼地探进头,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那个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却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身影。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她快步走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喧嚣。

“栖悦……”陈薇走到床边,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小心翼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没经过你同意就翻他东西……更不该在那种时候把照片发给你……”她看着床上那个无声颤抖的隆起,懊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她只想替闺蜜出头,只想揭穿林言秋那副道貌岸然的伪装,却没想到会把栖悦伤成这样。

她伸出手,想碰碰被子下的肩膀给予安慰,却又怕惊扰到她。

被子下的颤抖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是更猛烈的抖动。林栖悦猛地掀开被子一角,露出通红的、满是泪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薇,声音嘶哑破碎:“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画我?!十年……薇薇……十年!他像个偷窥狂一样……画了我十年!”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痛苦和被亵渎的愤怒,“他把我当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涂抹、又随时可以丢弃的……标本吗?!”

“不是的!栖悦!不是你想的那样!”陈薇急急地辩解,眼泪也跟着掉下来,“我看了!那本速写本!每一页!从你小时候扎羊角辫在院子里疯跑,到初中穿着校服在图书馆睡着……每一笔……每一笔都……”她哽咽着,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都……小心翼翼的!充满了……充满了那种……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根本不是看标本的眼神!尤其是图书馆那张……画得那么……那么……”她找不到词来形容那种仿佛要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专注和温柔,“还有那句话!‘盛夏永驻,栖我心上’!栖悦!那是爱啊!是藏得快要烂掉、快要发疯的爱啊!”

“爱?”林栖悦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泪水却流得更凶,“他的爱……就是当众说不认识我?!就是把我珍视的一切说成‘无谓的旧物’、‘阻碍’、‘毒药’?!他的爱……就是亲手在我面前……捏碎那个罐子?!”她猛地指向床头柜上那片被纸巾包裹着的、带着疤痕的陶片残骸,声音因为激动和绝望而扭曲,“这就是他所谓的‘爱’?!用毁灭来表达的爱?!”

“栖悦!你冷静点!听我说!”陈薇用力按住她激动得想要坐起的肩膀,强行将她按回床上,急切地解释,“急诊室外面……他……他疯了!周屿安找到他的时候,他躲在楼梯间角落里,手上全是血!都是被陶片割的!他攥着那片碎片……攥得死紧!周屿安说他当时……整个人都垮了!像……像被抽走了魂一样!他……”

“够了!”林栖悦猛地打断她,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那是一种心死之后的决绝,“我不想听!他疯不疯,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流的血,能粘回那个罐子吗?!能抹掉他说的那些话吗?!能……能让我忘掉那本速写本吗?!”

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最后一句:“他的爱……太脏了!太可怕了!我承受不起!我……我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栖悦!”陈薇被她眼中的冰冷和“恶心”两个字刺得心口剧痛。

“你走……”林栖悦疲惫地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万念俱灰的疲惫,“薇薇,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求你了……”

陈薇看着她瞬间卸下所有尖锐、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脆弱和死寂的侧脸,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徒劳。她只能默默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林栖悦维持着那个将脸深埋的姿势,一动不动。泪水无声地洇湿了枕芯。陈薇的话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片刻的涟漪,很快又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脏……可怕……恶心……

这些词像冰冷的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她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那种被隐秘注视了十年、如同生活在他人显微镜下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而他表达“爱”的方式——否认、摧毁、伤害——更是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和排斥。

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一切。逃离这个充斥着谎言、虚伪和毁灭性“爱意”的地方。逃离……林言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思维。

走!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猛地掀开被子,不顾膝盖和手肘传来的尖锐刺痛,挣扎着就要下床!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咬着牙,强忍着剧痛,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撑着床头柜,试图站稳。

床头柜被她撑得晃动了一下。柜子上,那片用纸巾包裹着的陶片残骸,被震得滚落下来,“啪嗒”一声轻响,掉在冰冷的地砖上。

林栖悦的动作顿住了。她低头,看着地上那片静静躺着的、带着深刻疤痕的陶片。应急灯惨白的光线落在它粗糙的表面上,那道被糯米蛋清粘补过的旧疤痕清晰可见,旁边还残留着几丝暗红的、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林言秋捏碎它时留下的。

她看着那道疤,看着那血迹。陈薇的话又不受控制地在耳边响起:“……他攥着那片碎片……攥得死紧!手上全是血……整个人都垮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恶心、愤怒和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唾弃的酸涩,猛地冲上喉咙!

“呃……”她再也忍不住,强烈的反胃感让她猛地弯下腰,对着床边的垃圾桶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带来火辣辣的痛楚。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恶心!

为他流下的血恶心!

为那本肮脏的速写本恶心!

为这纠缠不清、令人作呕的一切……恶心!

就在她扶着床边,痛苦干呕、浑身脱力几乎要瘫软下去时,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这一次,没有敲门。

一个高大却透着难以言喻疲惫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挡住了走廊透进来的光线,在病房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沉重的阴影。

林栖悦干呕的动作猛地僵住!

她甚至不用抬头,不用看。那股熟悉的、冰冷而压抑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还未散尽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道,如同最精确的定位器,瞬间锁定了她的位置,也扼住了她所有的呼吸!

是他!

林言秋!

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愤怒,瞬间压倒了生理上的不适!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还带着生理性泪水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拒绝,刺向门口那个身影!

逆着走廊的光线,她看不清林言秋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轮廓微微佝偻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他的右手被厚厚的、洁白的纱布严密地包裹着,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罪证。而他的左手……似乎紧紧地攥着什么。

“滚出去!”林栖悦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因为干呕而更加嘶哑难听,却充满了玉石俱焚般的决绝,“谁让你进来的?!滚!我不想看见你!永远都不想!”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尖锐地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崩溃感。

门口的身影,在她这声充满恨意的嘶吼中,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但他没有退出去。

在死寂般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在逆光形成的浓重阴影里,林言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一步。仅仅一步。

却像是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他依旧沉默着。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没有试图靠近。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颤抖,朝着病床的方向,朝着林栖悦那充满恨意和恐惧的目光,伸出了那只被厚厚纱布包裹的、伤痕累累的手。

那只手,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在死寂的空气里,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而在那只颤抖的手掌之上,在他染血的指尖(纱布边缘露出的指尖仍有未洗净的血痕)小心翼翼捧着的——

不是鲜花,不是礼物。

正是那个……本该在急诊室走廊化为齑粉的旧陶罐!

它竟然……还在?!

林栖悦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嘶吼、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崩溃,在这一瞬间,被眼前这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景象,硬生生地冻结在了喉咙里!

她死死地盯着林言秋颤抖的手掌上捧着的那个陶罐。

没错!就是它!那个被奶奶修补过的、边缘带着缺口的、在废墟上被她抢回、又在他暴怒的掌中被捏碎的旧陶罐!

可是……它怎么会……还在?!

林栖悦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住,无法从那个陶罐上移开分毫。罐身上,那道熟悉的、由糯米蛋清粘补的旧疤痕清晰可见,蜿蜒曲折,如同岁月刻下的勋章。然而,更刺眼的,是围绕着那道旧疤痕四周,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扩散开去的、无数道新的、细小的裂痕!

那些裂痕纵横交错,深深浅浅,布满了整个罐身。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里面粗糙的陶胎。罐体显然被极其小心地拼接过,但碎裂的痕迹太过严重,根本无法复原如初,只能用某种透明的、类似强力胶的东西勉强粘合固定。那些胶水凝固后留下的痕迹,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脆弱的光泽,像一道道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它曾经遭受过的、毁灭性的力量。

一个被强行粘合起来的……布满裂痕的……破碎的陶罐。

林言秋……他……他把碎片……捡回来了?他……他把这个被他亲手捏碎的东西……一片片……粘起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裹挟着冰碴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林栖悦刚刚筑起的、充满恨意的堤坝!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恶心和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恐惧的震颤,瞬间席卷了她!

“你……”她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她看着那个在灯光下显得无比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次崩解的陶罐,又猛地看向林言秋那张逆光中模糊不清、却透出巨大痛苦和卑微的脸,看着他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却依旧无法控制颤抖的手……

他想干什么?!

用这个粘起来的破罐子来羞辱她吗?!提醒她一切都被他亲手摧毁过?!

还是……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虚伪的“忏悔”?!

“拿开……”林栖悦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冰冷的恐惧,“把它拿开!林言秋!你把它拿走!别让它出现在我面前!别用这个……这个恶心的东西……来恶心我!”

她的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林言秋。

他捧罐的手猛地一抖!本就布满裂痕的陶罐发出一声细微却清晰的、令人心悸的“咯吱”声!几片边缘细小的碎片似乎随时会再次崩落!

林言秋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几乎要站立不稳。但他依旧死死地、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护着掌中那个脆弱不堪的陶罐。他低着头,阴影完全笼罩了他的脸,只有那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抑的喘息声中,林言秋终于再次抬起了那只颤抖的、捧着破碎陶罐的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靠近病床。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卑微和绝望的执拗,将那个布满裂痕、粘合痕迹丑陋的旧陶罐,轻轻地、极其小心地,放在了病房门口冰冷的地砖上。

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空气,又重得像是放下了一座山。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站在门口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只有那沉重的喘息,和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却依旧残留着血迹、无力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在寂静中诉说着无声的痛楚。

他放下了那个粘好的罐子。

像一个战败的将军,放下了他沾满血污、支离破碎的盾牌。

更像一个罪人,放下了他唯一的、不堪的供品。

然后,在死寂般的沉默中,在林栖悦充满了厌恶、恐惧和巨大不解的冰冷目光注视下,林言秋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他退出了病房门口的光圈,退入了走廊更深的阴影里。

最终,那个高大却透着无尽疲惫和绝望的身影,连同那片浓重的阴影,一起消失在了病房门口。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那个被孤零零遗弃在冰冷地砖上的、布满裂痕的旧陶罐。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无数道细密的裂痕和丑陋的粘合痕迹清晰可见,像一个被强行缝合、却永远无法复原的伤口。冰冷,脆弱,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病房里,林栖悦维持着那个半撑在床边的姿势,浑身僵硬,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破碎的陶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死寂如同实质的冰水,渐渐淹没了整个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栖悦的身体终于无法支撑,顺着床边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她却感觉不到。

她只是抱着自己剧烈颤抖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终于再也无法压抑,发出了一声声绝望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压抑而破碎的呜咽。

呜咽声在空旷冰冷的病房里低回盘旋,与门口那个沉默的、布满裂痕的陶罐一起,构成了一幅无声的、令人心碎的末日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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