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透过窗棂洒入室内。
厉君彻自一片沉重的黑暗中挣扎醒来。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痛和虚弱感如潮水般袭来，但相较于昨日那濒死的窒息与灼热，此刻的身体虽沉重，却明显感觉到一股清凉的药力在压制着肆虐的毒素，心脉处的绞痛也缓和了许多。
他…竟挺过来了？
御医和府医皆束手无策的旧毒复发，他每一次都是在鬼门关前硬闯过来，但从未像这次一般，醒来后感觉如此…清晰。仿佛有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力量，强行将他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他微微一动，立刻察觉到右手掌心中包裹着一抹细腻微凉的柔软。
垂眸看去，只见一只纤白小巧的手正被他紧紧握在掌中。顺着手臂向上，他看到那个昨夜气势汹汹呵斥他“闭嘴”的女人，此刻正趴在榻边，睡得正沉。晨曦勾勒着她恬静的侧脸，长睫如扇，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紧闭着，显得格外乖巧无害。只是那眼底的淡淡青黑，昭示着她一夜未眠的辛劳。
是她…
昨夜混乱而模糊的记忆碎片逐渐拼接——她凌厉的眼神、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那前所未有、精准得可怕的救治手法…
厉君彻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命会系于这个他最初全然不放在眼里、甚至充满戒备的和亲公主手中。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微微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立刻惊醒了浅眠的温瑾。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初醒的迷茫，但对上厉君彻深邃探究的目光时，瞬间清醒。
“王爷？你醒了！”她下意识地抽了抽手，却发现被他握得更紧。
厉君彻没有松开，反而借着她的力道，试图坐起身。温瑾连忙用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背，将一个软垫塞到他腰后。动作间，两人靠得极近，她身上那抹清雅的、与众不同的馨香（她自己调制的沐浴露残留气息）悄然钻入他的鼻息，与他记忆中浓重的血腥和药味形成鲜明对比，莫名地让他心神一荡。
“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温瑾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带着真切的关切，职业病发作，伸手就去探他的额头试体温。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细腻，落在他的额上，带来一阵舒适的沁凉。
厉君彻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避开。他深邃的眸子牢牢锁住她，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本王无碍。昨夜…是你救了本王？”
温瑾动作一顿，心下暗道：来了！终极拷问来了！
她收回手，坐回凳子上，脸上迅速切换回那副带着点小骄傲又有点怯生生的模样，点了点头：“嗯…妾身见王爷情况危急，府医们又…只好冒险一试。幸好妾身母妃留下的那些秘药和秘术起了作用。”
“秘药？秘术？”厉君彻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锐利如炬，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何种秘药能解太医院院正都束手无策的奇毒？何种秘术能让伤口处理得那般…利落精准？苏晚，你究竟从何学来这些？”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因为虚弱而显得平和，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压力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人心惊。
温瑾心脏砰砰直跳，面上却努力维持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怀念和伤感：“王爷可知，我母妃出身南疆巫医世家，虽因故远离故土，却传承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术和古方。只是这些传承需极高天赋，且…有些惊世骇俗，故从不外传。母妃临终前，将一些保命的秘药和记载着特殊救治手法的羊皮卷交给了妾身，并逼妾身发誓，非生死关头绝不显露于人前。”
她抬起眼，眼神真诚（努力显得真诚）地看着厉君彻：“昨夜见王爷那般…妾身实在顾不得许多了。那些工具，也是母妃留下的，材质特殊，妾身也不知是何物所制…至于手法，妾身自幼被母妃逼着在动物身上练习过无数次…或许，是上天垂怜，让妾身这次成功了？”
她将一切推给早已逝去的母妃和神秘的南疆传承，半真半假，语气哽咽，眼圈微微泛红，将一个思念母亲又因违背誓言而惶恐、却又为救了他而欣慰的复杂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厉君彻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幽深，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南疆巫医…确实神秘莫测，多有奇诡传闻。她母妃的出身，他略有耳闻。这番说辞，似乎说得通。那惊人的手法，若真是自幼练习…也并非全无可能。
只是，太过巧合，也太过…惊人。
但她的担忧和后怕不似作伪，那眼底的青黑和依旧被他紧握着的、微凉的手，也都是真实的。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昨夜…多谢。”顿了顿，他补充道，“此事，除心腹外，不得再对外人提起。南疆秘术，在京中恐引人非议，于你不利。”
他这是在…保护她？温瑾微微一怔，心下稍安，连忙点头：“妾身明白，绝不敢对外妄言。”
这时，厉君彻才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人家的手，指尖微微松了力道。
温瑾趁机将手抽了回来，指尖残留着他掌心的灼热温度，让她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和暧昧。
“王爷既已无大碍，妾身便先告退了。王爷还需静养，妾身会让春桃将后续汤药送来。”温瑾起身行礼，准备开溜。忽悠暂时成功，但面对这男人洞察般的目光，压力太大！
“等等。”厉君彻叫住她。
温瑾脚步一顿。
“你的‘瑾华堂’，近日动静不小。”他忽然话题一转，语气听不出喜怒，“听闻日进斗金。”
温瑾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秋后算账经商的事？她小心翼翼道：“只是小打小闹，贴补些用度…王爷若觉得不妥…”
“并无不妥。”厉君彻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淡淡道，“既是你自己的本事，赚多少，皆是你私产。王府…不会觊觎。”
温瑾惊讶地抬眼看他。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冰山王爷居然承认她的劳动成果了？还承诺不抢钱？
“不过，”他话锋又一转，“树大招风。王府之外，眼睛很多。你自己谨慎些，莫要被人拿了错处。若有难处…可让凛刀凛剑告知于本王。”
这…这算是…默许甚至背后给她撑腰的意思？
温瑾眼睛瞬间亮了，如同盛满了星光，方才那点伤感惶恐瞬间抛到九霄云外，笑得眉眼弯弯：“多谢王爷！”
她的笑容明媚又生动，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厉君彻看着她这毫不作伪的开心，心底某处似乎又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低咳一声：“…下去吧。”
“是！王爷好生休息！”温瑾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仿佛不是守了一夜，而是捡了天大便宜。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厉君彻眸光深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细腻微凉的触感。
“凛刀。”他低声唤道。
“属下在。”凛刀如鬼魅般现身。
“去查，已故临月国芸妃，是否确与南疆有关，是否精通医术。要快，要隐秘。”
“是！”
凛刀领命而去。
厉君彻重新靠回软垫，闭上眼。脑海中却反复浮现她昨夜凌厉专注的眼神、方才故作镇定的忽悠、以及最后那毫无阴霾的明媚笑容。
苏晚…
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而这一次，他的探究之中，似乎悄然混入了一丝别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