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络此言一出,整个内殿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地看着她,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与荒谬。
胆腑结石?急性肝胆毒症?这些闻所未闻的名词,从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口中说出,已经足够惊世骇俗。而她最后那句“取出结石”,更是像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取出结石?怎么取?胆腑深藏于腹内,难不成……要将太后娘娘的肚子剖开?!
这个念头在众人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引发了剧烈的恐慌与愤怒。
“荒唐!一派胡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太医,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清络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这个妖女!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太后娘娘乃万金之躯,凤体岂容亵渎?剖腹取物,此乃屠夫之行,是对祖宗大不敬,是对孝道最恶毒的践踏!你安的是什么心!”
他这一声怒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殿内其他的太医们也纷纷回过神来,群情激愤。
“疯了!真是疯了!自古以来,何曾听闻过剖开活人肚子治病的道理?”
“此女妖言惑众,其心可诛!李公公,万万不可听信她的鬼话!”
“我看她根本不是来治病的,分明是想谋害太后娘娘!快将她拿下!”
一声声的斥责与讨伐,如同潮水般向顾清络涌来。他们看她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大夫,而是在看一个疯子,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就连一直保持中立的李泉,此刻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虽然不懂医理,但“剖腹”二字的分量,他却清清楚楚。那不仅仅是一种治疗手段,更是对人伦纲常的挑战。别说是皇太后,就算是普通百姓,死后也要留个全尸,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绿竹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死死地抓着顾清络的衣袖,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顾清络,却依旧挺直了脊梁,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冷静地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鄙夷、或惊恐的脸,最后,再次落回王太医的身上。
“王院使,”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请问,在你们眼中,是太后娘娘的性命重要,还是所谓的‘规矩’和‘体面’重要?”
王太医一滞,怒道:“你休要在此巧言令色!保全太后凤体与性命,本就是一体之事!”
“是吗?”顾清络冷笑一声,“那你们保住了吗?你们用参汤吊着,用温药养着,眼睁睁看着毒气在太后体内越积越深,看着她从尚有清醒,到如今的深度昏迷,这就是你们的‘保全’之法?恕我直言,你们这不是在治病,是在等死!是在用一堆名贵的药材,为你们的无能,装点出一副‘尽力而为’的体面!”
“你……你血口喷人!”王太医被她戳中了痛处,气得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是否血口喷人,事实俱在眼前。”顾清络寸步不让,她的目光如刀,逼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太医,“我再问你们,我刚才按压太后右上腹时,她是否蹙眉呻吟?你们之前可曾发现,太后娘娘的眼白与皮肤,比常人更黄?她昏迷之前,是否时常感觉右上腹饱胀,并且在进食油腻之后,疼痛加剧?”
她每问一句,太医们的气焰便弱下去一分。
这些症状,他们或多或少都曾观察到,或是从伺候的宫女口中听闻过。只是他们囿于传统医理,将这些都归结于“肝气郁结”“脾胃不和”的范畴,从未想过,病根竟会是一颗小小的“石头”。
“这……这些不过是肝胆郁热的寻常之症,何至于要剖腹?”一名太医嘴硬道。
“寻常之症?”顾清络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寻常之症会让太后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病因不明,病灶不清,你们开的药,不过是隔靴搔痒,甚至可能是抱薪救火!毒素的根源,就是那颗堵住胆道的结石。此石不除,毒气不散,药石无灵!就如同我父亲当初身中剧毒箭,若不将箭头取出,敷再多的灵丹妙药,也只是枉然!”
她巧妙地将此事与救治顾骁联系起来。取出毒箭头的道理,是所有人都懂的。将“结石”比作“毒箭头”,瞬间让这个匪夷所思的理论,变得有了一丝可以被理解的逻辑。
王太医等人被她一番抢白,说得哑口无言。他们反驳不了她的观察,也无法否认自己治疗无效的事实。但要让他们接受“剖腹”这种骇人听闻的疗法,却是万万不能。
一时间,双方陷入了僵持。
李泉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看看言之凿凿的顾清络,又看看气急败坏的太医们,心中也是天人交战。顾清络的逻辑清晰,且有救治定国将军的成功先例,让他不敢完全否定。但剖腹之事,干系实在太大,一旦出了差错,他这个传话和监督的人,也难逃干系。
就在这殿内气氛凝重到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时候,一个沉稳而威严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
“都吵什么!”
伴随着这声喝问,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与焦虑的中年男子,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亢的唱喏,殿内所有人都“呼啦”一下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顾清络也随着众人跪下,心中却是一凛。
来人,正是当今大周的天子,明德帝。
明德帝显然是刚下朝便匆匆赶来,龙袍的衣角还带着风尘。他径直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母亲,眼中的哀痛与急切一闪而过。随即,他转过身,威严的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人。
“朕在殿外,都听见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王爱卿,你说她妖言惑众。顾氏,你说太医院是在等死。现在,朕给你们一个机会,当着朕的面,再说一遍。”
“皇上!”王太医如蒙大赦,立刻叩首道:“启禀皇上!此女心怀叵测,竟……竟妄言要剖开太后娘娘的腹部,取出所谓的‘结石’!此等骇人听闻之言,实乃大逆不道!请皇上明察,将此妖女拿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明德帝的目光,转向了跪在另一侧,纤瘦却笔直的身影。
“顾清络。”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你有什么话说?”
顾清络抬起头,迎上那双深邃如海的帝王眼眸,没有丝毫畏惧。
“回禀皇上,臣女所言,句句属实。”她的声音清澈而稳定,“太后娘娘的病,并非不治之症,而是病灶未明。臣女愿以性命担保,病根就在胆腑结石。药石已无法化解,唯有将腹部切开一寸许的小口,取出石块,疏通胆道,方能让毒气排出,救太后娘娘于危亡。”
“放肆!”王太医再次怒斥,“皇上面前,还敢胡言!”
“住口!”明德帝冷喝一声,制止了王太医。他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定在顾清络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一毫的心虚与动摇。
但他失望了。
那张年轻的脸上,只有一片坦然与坚定。
“剖腹……”明德帝的指节,无意识地在腰间的玉带上敲击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自古以来,闻所未闻。你凭什么让朕相信你这荒谬之言,而不是相信朕的整个太医院?”
顾清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臣女不求皇上相信臣女,只求皇上相信事实。”她不卑不亢地说道,“事实是,太医院的法子,已经无用。事实是,太后娘娘的病情,在持续恶化。事实是,再拖下去,不出三日,神仙难救。”
她抬高了些许音量,字字铿锵:“皇上,为君者,当有雷霆手段,行非常之事。为子者,在母亲性命危急之时,更当不拘一格,寻求一线生机!若固守成规,眼睁睁看着至亲离去,那才是最大的不孝!”
“若……失败了呢?”明德帝的声音,透着一丝沙哑。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顾清络的心猛地一跳,但她早已想好了答案。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启禀皇上,若由臣女施为,臣女有七成把握,可保太后娘娘转危为安。若按兵不动,太后娘娘……只有死路一条。”
“七成把握……”明德帝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这个数字,不高,却也不低。在太医院已经宣判了死刑的情况下,这七成把握,便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缕救命稻草。
他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一边,是整个太医院,是祖宗的规矩,是看似稳妥却只能走向死亡的道路。
另一边,是一个名声鹊起的少女,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疗法,是一场风险巨大却拥有七成希望的豪赌。
整个内殿,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命运,都悬于这位帝王的一念之间。
王太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皇上,心中疯狂地祈祷,皇上千万不要被这个妖女蛊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明德帝,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看着顾清络,一字一句地说道:“顾清络,朕准了。”
“皇上!三思啊!”王太医和一众太医失声惊呼。
明德帝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顾清络身上,声音冷冽如冰:“朕给你一夜的时间准备。你需要什么人,什么物,尽管开口。慈宁宫上下,包括整个太医院,全都由你调遣。但是,朕把丑话说在前面。”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重。
“若治好了母后,你顾家满门,朕皆有重赏。若……母后有任何不测,朕要你,还有你身后的定国将军府,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这番话,是恩准,更是最残酷的军令状。
成,则一步登天。
败,则万劫不复。
顾清络深深地叩首在地,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
“臣女,遵旨。谢主隆恩。”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