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闹剧,像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但风里卷起的尘土,却落在了村里每个人的心头。
周老三夫妇成了全村的笑柄,一连两天都没敢出大门。
周承安那身月白色的长衫,也没再穿,被沈棠仔细洗过,叠好放进了箱底。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周承安依旧每日上山砍柴,下地干活,只是肩背挺得更直了些。
院子里,钱家阿公烧好的第一批陶坛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深褐色,敦实厚重,每一个坛底都有个小小的“棠”字印记。
沈棠把从镇上买回来的菜蔬都清洗干净,晾在竹簸箕里。
她走到春花娘家门口时,春花正坐在门槛上,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画。
看见沈棠,小姑娘立刻站了起来,怯生生地喊了声:“沈婶婶。”
“你娘呢?”
“娘在屋里。”
沈棠走进去,春花娘正要起身,被她按住了。
“嫂子,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春花娘的脸上多了些血色,“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娘俩……”
“不说这些。”沈棠打断她,“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忙的。我这批腌菜要得急,一个人忙不过来。”
春花娘愣住了,随即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
“我……我能行吗?”
“就是些洗菜切菜的活,不累人。一天三十文钱,你看成不成?”
三十文,足够她们母女俩买好几天的糙米了。
春花娘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用力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春花娘就带着春花来了。
她手脚麻利,干活仔细,春花也懂事,不吵不闹,就在一边帮着剥蒜,小小的手指剥得通红。
院子里多了人,也多了些生气。
周明和周梅也不再围着猪圈打转,而是跟春花凑在一起,小声说着悄悄话。
一切都透着一股蒸蒸日上的暖意。
可这股暖意,偏偏就有人见不得。
周老三的儿子,周宝根,在村里的私塾念书。
那天从私塾回来,脸上挂着两道泪痕,衣襟也被人扯破了。
“爹!娘!他们都笑话我!”周宝根一头扎进三婶怀里,放声大哭,“他们说……说你们去跟大堂哥家要饭,被人家拿扫帚赶了出来!”
童言无忌,也最是伤人。
周三婶抱着儿子,心疼得跟刀割一样。
周老三蹲在一旁,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脸色铁青。
“他周承安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他娶了那个骚蹄子,他现在还在地里刨食!”周三婶咬牙切齿地骂道,“他们过好日子,倒让我们娘们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这口气我咽不下!”
周老三把烟杆在地上重重一磕,烟灰四溅。
“咽不下,就别咽了。”他阴沉沉地开口,“他不是靠着那几坛子破菜挣钱吗?我让他挣!”
夜深了。
月亮被乌云遮住,村里一片漆黑。
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周承安家的院墙外。
院门只是虚掩着。
黑影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闪了进去。
院子里,一排大陶坛整齐地摆放着,里面是刚腌上不久的菜,还盖着石板。
黑影没有动那些坛子。
他的目标,是旁边几个大木盆,里面是明天就要下坛的,切好的新鲜菜蔬,上面只盖了一层纱布防蚊虫。
黑影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捧混着鸡粪的黑土。
他抓起一把,狞笑着,均匀地撒进了那几个木盆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捡起旁边一根搅水的木棍,在盆里胡乱搅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把木棍扔回原处,悄悄溜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春花娘就来了。
她先是把院子扫了一遍,然后走到那几个木盆前,准备把菜装坛。
她掀开纱布,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飘了出来。
春花娘皱了皱眉,以为是菜放了一夜的缘故,没太在意。
可当她伸手去捞盆里的菜时,指尖却触到了一片粗糙的颗粒感,还捻起一根肮脏的鸡毛。
“啊!”
她吓得惊叫一声,猛地缩回了手。
沈棠闻声从屋里出来,看见春花娘煞白的脸。
“怎么了?”
“菜……菜里……”春花娘指着木盆,话都说不囫囵。
沈棠走过去,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
那些精心切好、晾干水分的菜蔬上,沾满了黑色的泥土和黄绿色的污物,几只苍蝇正嗡嗡地在上面盘旋。
这一盆菜,全都毁了。
周承安也提着斧子从柴房走了过来,他看见木盆里的景象,一句话没说,但握着斧柄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沈棠蹲下身,仔细查看。
她的视线扫过盆边的泥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不甚清晰的脚印。
她又捡起那根被扔在一旁的木棍,木棍上还沾着污物。
她把木棍翻过来,在木棍的另一头,发现了一个用刀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字。
是个“根”字。
是周宝根。
村里人都知道,周老三宝贝他这个儿子,专门给他削了根刻着名字的木棍玩。
沈棠站起身,把那根木棍递到周承安面前。
周承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没接那根木棍,而是转身,把手里的斧子,重重地插进了院角的木桩里。
他一言不发,迈开步子,径直朝着院门外走去。
“承安!”沈棠喊了一声。
周承安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怒火,消失在了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