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身子轻得没有分量,却又沉得他几乎要跪下去。
顾长渊的手臂在发抖。
他低头,看着苏砚霜的脸。
那张画着《闯山》妆容的脸,眉心的“破阵金”已经熄灭,只留下一片黯淡的印记。
碎裂的判官面具从她脸上滑落,掉在他沾满血污的官靴旁,摔得更碎了。
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
手腕上那片他削下的养魂木,此刻正散发着最后一点温润的气息,勉强吊着她一缕将散未散的魂。
可那点气息,太弱了。
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哈哈……哈哈哈哈……”
断魂台上,那鬼市之主撑着白骨拐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掌心的鬼王珠已经布满裂痕,灵光尽失,他自己的脸更是扭曲得不成人形,怨气从七窍中疯狂外泄。
“为了一个戏子,毁了我的鬼王珠,还自损剑元……问剑山庄的少主,真是个情种啊。
”
他笑声凄厉,带着怨毒的快意。
“可惜,她活不了了。
那根‘续命针’燃尽了她所有的生机,神仙难救!你,也要陪她一起死在这里!”
顾长渊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苏砚霜平放在地上,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一点点正在消散的温度。
他站起身。
整个鬼市的怨气都在暴动,长街上那些从心魔中惊醒的邪修和鬼物,都用一种混杂着恐惧和贪婪的视线,盯着这个重伤的问剑山庄少主。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顾长渊的视线,落在了那柄插在断魂台中央的长剑上。
他一步步走过去。
每一步,他手掌上被鬼王珠贯穿的伤口,便会滴下一滴暗红的血。
血落在由白骨铺就的长街上,竟将那森森白骨,灼出一个个冒着青烟的小洞。
鬼市之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
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拦住他!”他尖叫着下令。
可没有一个鬼物敢上前。
他们看着那个男人走上断魂台,握住了那柄嗡鸣不止的长剑。
剑柄入手。
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涌遍全身。
顾长渊缓缓拔出长剑,剑身青光流转,映出他苍白的面容和一双再无半点情绪的眼睛。
他没有去看鬼市之主,也没有去看那些虎视眈眈的鬼物。
他抬起剑,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你疯了!”鬼市之主骇然失声。
问剑山庄那名弟子也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喊出声来。
顾长渊没有疯。
他只是做了一个选择。
他用一寸剑鞘,换她半条命。
她用一曲绝唱,换他脱困。
如今,他要用他一身的剑骨,为她换一条回家的路。
噗。
长剑没有刺入,而是剑锋一转,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左腕。
血,不是流出来的,是喷涌而出的。
那不是凡人的血,是蕴含了他所有修为与剑道感悟的精血。
殷红的精血顺着剑身流淌,将青色的剑刃,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
整柄剑,都活了过来。
它发出的不再是龙吟,而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
顾长渊的脸色,瞬间变得如纸一般惨白,可他握剑的手,却稳如山岳。
他举起了剑。
整个鬼市的怨气,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灰蒙蒙的混沌天幕,被一股无形的剑压,撕扯得支离破碎。
“这一剑……”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锈铁在摩擦。
“……斩黄泉。
”
他挥下了剑。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光,没有华丽无匹的招式。
只有一道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血色剑痕,划破了鬼市的空间。
这一剑,斩的不是人。
是这座断魂台,是这座鬼市赖以存在的怨气根基!
轰——
断魂台,那座由不知名黑色巨石垒砌的高台,从中间裂开。
紧接着,无数道血色的剑气从裂缝中爆发,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大地在崩塌,空间在扭曲。
长街、摊位、鬼物、邪修……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血色剑气的绞杀下,化为齑粉。
鬼市之主脸上那惊骇的表情永远地凝固了,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被一道剑气吞噬,连同他千年的怨毒,一同归于虚无。
整个鬼市,这个藏污纳垢的独立空间,正在从根基上被彻底抹去!
“走!”
顾长渊一把抓住那早已吓傻的问剑山庄弟子,身形一晃,回到苏砚霜身边。
他俯身,将她连同那件外袍一同抱起,冲向那道因空间崩塌而变得极不稳定的漆黑裂口。
身后,是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他没有回头。
抱着她的手臂,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
穿过裂口的瞬间,鬼市那震耳欲聋的崩塌声戛然而止。
眼前,依旧是那条僻静的窄巷,依旧是那堵爬满了枯藤的死墙。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噗通。
”
那名问剑山庄的弟子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顾长渊也晃了晃,单膝跪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苏砚霜的眉头,不知何时,轻轻地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