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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们村西头那口老井,有些年头了。井口的青石板被磨得光滑,泛着冷幽幽的光。打我记事起,那口井就用一块巨大的、生了锈的铁板盖着,碗口粗的铁栓焊死,边上还压着三块据说是从山上庙里求来的镇石。

老人说,那井里淹死过三个女人。第一个是民国时候,受不了婆婆磋磨的小媳妇;第二个是六几年,成分不好投井的女知青;第三个,是前些年,一个外地跑来、说不清来历的疯女人。邪乎得很。

井,就此封了。成了村里一处人人绕道走的禁地。大人吓唬哭闹的孩子,只需说一句:“再哭!再哭就把你扔老井里去!”孩子立马噤声,缩进大人怀里,连哭嗝都不敢打。

偏偏林夕不信这个邪。

林夕是村里出了名的浑大胆,十七八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爹妈在城里打工,他跟着爷爷奶奶过,皮得像匹没上笼头的野马。偷李家的瓜,撵张家的狗,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没有他不敢干的。

那年夏天热得邪门,知了吵得人心浮气躁。傍晚,一群半大小子聚在村口大槐树下吹牛乘凉。不知怎么,话头就引到了那口老井上。

“欸,你们说,那井里现在到底是啥样儿?”

“能有啥样,一井黑水呗,说不定还有……骨头。”有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引来几声故作惊恐的唏嘘。

“扯淡!早干了吧!”林夕叼着根草茎,歪着膀子,一脸不屑,“都是自己吓自己。”

“呦呵,林夕,你说得轻巧,有本事你去看看啊!”村里最壮的铁蛋激他。

“看看就看看!还能有鬼拽我脚不成?”林夕把草茎一吐,梗着脖子。

“光看有啥意思?你敢不敢把石板撬条缝,瞅瞅里头?”另一个小子跟着起哄。

“赌啥?”

“赌你明天帮我割一天猪草!”

“成交!”

一群半大孩子,被这荒唐的赌约刺激得肾上腺素飙升,吵吵嚷嚷地簇拥着林夕往村西头走。我心里有点发毛,想劝,却被那股狂热的人流裹着,只能跟了过去。

越靠近老井,周遭越安静。蝉鸣好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只剩下我们这群人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在那块锈迹斑斑的铁板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小鬼。

铁板很沉,焊得死紧。但半大小子力气蛮,不知谁从家扛来了铁钎和锤子。林夕朝手心啐了两口唾沫,抡起锤子。

“铛!铛!铛!”

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刺耳,震得人心口发麻。火星四溅。那几个镇石被粗暴地推到一边。

终于,“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铁栓被撬弯了,石板挪开了一道窄窄的、黑黢黢的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冷风,嗖地从那缝隙里钻出来,带着一股浓重的、像是水腥混合着铁锈和某种腐烂东西的味道,扑面而来。所有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只有林夕,他赢了赌约,脸上带着得意又挑衅的笑,俯下身,把脸凑近那道缝隙,努力往里瞧。

井里黑得深不见底。

他看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半分钟。时间好像凝固了。

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蜇了一下,他“嗷”一嗓子,整个人触电般弹跳起来,踉跄着后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盯着那道缝隙,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见啥了?林夕?看见啥了?”铁蛋声音发虚地问。

林夕像是没听见,猛地转身,拨开人群,疯了一样往家跑,连扔在地上的铁钎和锤子都忘了拿。

那天晚上,林夕就起了高烧。

他奶奶第二天红着眼圈来我家借艾草,说孩子烧得滚烫,浑身打摆子,嘴里翻来覆去地胡话,怎么也醒不过来。

我忍不住问:“他说啥了?”

老太太眼泪掉下来:“听不清……就老是‘鞋’……‘我的鞋’……要不就是‘别拽’……‘冷’……井里咋那么冷……”

“鞋?”我心里一咯噔,想起那个关于疯女人的模糊传闻,有人说她投井那天,脚上好像只穿了一只红绣鞋。

第三天夜里,村里狗叫得特别凶,此起彼伏,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不干净的东西,叫声里透着惊恐。尤其是林夕家附近,那狗吠声几乎没停过。

下半夜,狗叫声突然停了。

万籁俱寂,静得让人心慌。

据他奶奶后来哭诉,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烧得人事不省的林夕,突然直挺挺地从炕上坐了起来!

老太太又惊又喜,以为孩子好了,刚想上前,却对上了林夕的眼睛。

那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却一片空茫,没有焦点,嘴角向上扯出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的笑容。

他扭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用一种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欢快的语调说:

“好,我跟你去。”

说完,他身子一软,又倒回炕上,像是睡着了。

老太太吓傻了,抖着手去摸他,发现他浑身冰凉,只有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热气。她哭喊着叫醒老伴,连夜去拍村医的门。

村医还没请来,天蒙蒙亮了。

早起拾粪的老王头,哆哆嗦嗦地敲响了村长家的门,话都说不利索了。

人们战战兢兢地聚集到老井边。

那块锈铁板被彻底推开了,歪在一边。镇石滚落得到处都是。

井口旁,留着一些凌乱的、挣扎般的拖蹭痕迹。

林夕倒栽在那里,大半个身子塞在井口下,只有小腿和脚无力地耷拉在外面,早已僵硬。

他是被硬生生头朝下塞进那口狭窄井里的。

人们手忙脚乱,哭喊着把他冰冷的身体拔出来。

他的脸因为充血和窒息变得紫黑扭曲,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嘴巴张得老大,像是死前看到了极致的恐怖。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掰都掰不开。

最后不知谁用了狠劲,才把他僵直的手指一根根撬开。

掌心躺着一只鞋。

一只褪了色、湿漉漉、沾满井底淤泥的红绣鞋。

小巧,陈旧,针脚细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井里,黑沉沉的水面早已恢复平静,幽深得看不见底,只隐隐约约,似乎回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女人般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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